小城的秋天
已是深秋时分,小城的秋天却显得寂寥许多。小城坐在偏远的北方,抬眼望去遍地都是坠落的枝叶,它们已经失去了鲜活的颜色,如同人被榨干血液般颓败地躺在地上,踩上去会发出吱吱吱的响声。田野里的农作物早早就被人们收割完,土地上仅存的一点颜色被剥夺,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偶尔还能看见一只稻草人恪尽职守地站在田地里,许是主人家忘了收吧,却是辛苦了他站了呢么久,等到稻谷收完了还要忍受这寒冷的风霜。
这是小城的秋天。
我刚搬进这里,房子砌在人儿较少的地方,是住在村子西面。那原本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太婆的房子,她突然要移居,就把房子卖给了我。房子很简陋,仅仅是用些红砖砌成的。上面已经有了一些黑乎乎的斑点,砖瓦的颜色也都暗下来了。周围有一棵白杨树,秋日是它显得最悲伤的时刻。它总是任风的锤打,日日夜夜都能看见叶子在飘落。
秋日的黄昏最怡人,这时我总要去小城的报亭里买份晚报。天又落幕到傍晚,我漫步在石子铺满的路上,在路上总会见到三两个人去捡拾落叶与落花去吊祭秋,在他们的墓冢上写歌挽冬,让冬去遗传秋的悲哀。快到报亭了,报亭也换人了,报亭原本是由一个老奶奶看守的,据说是因为年纪大在家里养老,现在变成了她的女儿来看,她的名字叫陈瑛。陈瑛体态臃肿,身材矮小,宽大的肚子像赤脚盆一样,嘴里边总是留着油。因为这是小城里唯一一个报亭,所以生意还算红火。我买报时,恰巧前面钱二娘在买报,我便在边上等待着。
“陈瑛,这个多少钱啊?”钱二娘扯着嗓门嚷道。
“一毛五分。”陈瑛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回答。
“行,放你桌子上了啊。”
“行。”陈瑛看都没看,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啃着鸡腿,一只手去拾钱币。我一看却发现少了两分,正想提醒她陈瑛却已经把钱放进钱柜里了,又是一桩赔本生意。我已经无数次看到这样的事例,而陈瑛却还一无所知。
“要一份晚报,谢谢。”
“一毛钱。”
“放桌子上了。”
我拿着晚报,走在回家的途中。枯树翛翛,黄叶都逐一落下,放眼望去,小城里的树的叶儿都落了,像是泛黄的纸张,树也变成了秃顶的老人,招着手,和秋天告别。走着走着,突然传来喧闹声,是城里的大娘大婶们聚在一起“唠家常”。
“诶丫头,快过来坐坐。”说这话的就是刚才买报的钱二娘,她住镇子的富人区,是城里最富有的女人。
我想拒绝她,却一时语塞,不知拿什么来搪塞过去。只好勉勉强强地坐在旁边,看着晚报。
“不是我说啊,吴嫂,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丑的像个鬼一样。看看这落叶,只要它失去了生命,就要被风吹在土里,树也抛弃了它,埋在地上,再过个几年,谁还记得他?这叶子啊,就是抛弃的命。” 钱二娘说完,轻蔑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就是就是,有的人就是叶子的命。年轻时再茂盛有什么用,早晚都要被抛弃。”坐在李大娘旁的女人附和到。她是王二婶,真本事没什么,巴结人倒是熟套的很,像哈巴狗一样冲着有钱人家摇尾巴,天天在汪汪叫吵得人心烦,真应了那句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偷偷瞥了几眼在角落瑟缩的那个女人,她披着乱糟糟的头发,上面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脸上黑黢黢的,但是五官很立体,想必年轻时也是位美人,但终是如花美眷,也抵不过似水流年。她瑟缩在角落边,不敢发声。
“是啊是啊,就你这种货色,年老色衰就没人要咯。”坐在她另一边的是张五嫂,他附和道。他家是开宠物店的。
接着钱二娘又开始刁难人了,说着王姨丈夫不是什么好货色,张婶的儿子不如他家的,又说着她们哪家穷的掀不开锅,哪家生下来的婴儿是个死胎……
我尽力让自己静下来不去理会这些不成掉的疯言疯语,却还是心烦意乱。报里讲着什么我都一无所知,手紧紧地攥着报,却还读不下去。果然,有鸡鸭的地方粪就多,女人多的地方,话就多。
“今儿我就给你们开开眼界,瞧瞧,这我新买的戒指,没见过吧。你们这种人,天生就是贱骨头,见过这种东西母猪都会上树了。”钱二娘傲慢地说着,她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吃饱喝足的资本家。她的手在每个人面前扫过,在吴嫂那还停了几秒。
“果然是我们钱二娘,才配有这么高贵的东西,像他们这些人只有看看的份了。” 又是钱二娘旁边的臭虫烂虾在叫。
天色渐晚,他们也要走了。
“你小心点吧。”临走时,我留下一句话给钱二娘,钱二娘还了我一个轻蔑的眼神。 我踏着快步,急急忙忙回了家。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一阵洗漱便睡了。
竖日黄昏,我又如往日般地去买报。今日的风比昨儿要凉薄些,肆意拍打在行人的面颊上,小阳春快过了,不久便要入冬了。来到报亭时,陈瑛却显得比往日慌张些,她皱着眉头,瞟着四周,一副慌慌张张的神情。
“陈瑛,我要买份晚报。”
陈瑛没回答我。
“陈瑛,陈瑛。”
“啊,怎怎么啦?买报吗?”
“嗯,一份晚报,一毛对吧?放桌上了。”
“嗯好”
“你今天怎么啦?怎么呢吗魂不守舍的?”
“钱二娘死了。住在钱二娘附近的吴嫂也疯了,这简直太巧了吧。现在警察还没查到凶手,整个小城变得人心惶惶的。”陈瑛说。
“这件事最好不要议论,交给警方就行。”我说。
“偷偷跟你说,听说过几天就有拆迁队来,要把咱这改成大城市,据说每个村民都会有一笔可观的金额。处理案件的是咱这的地方官,你刚来不知道,咱这地方小,基本上没几个当警察的。也就那几个,技术也不先进,人也偷懒,这件事怕不是要不了了之了。”陈瑛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说完还不停地打量四周。
我听完,拿着报转身就要走。
“诶,最后跟你说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行,知道了。”
接着我走到了回家的路途中,仔细回想昨晚的事。钱二娘的死对我来说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她的性格过于刻薄。若不改改自己的脾性,早晚要受到惩罚,现在变成了这样,谁都无能为力。
接着平淡地过了几天,拆迁队就来了。听说在他们来之前,村长就代表全村的人同意了。说是会给村里的每个人都会有一笔不错的资金。这个消息是今天傍晚我才知道的。我明白一切将逝去,如苹果花丛的薄雾。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小城已经在溃烂。镇子里随处可见人们欢呼雀跃,好像是前几日钱二娘的死就是一场梦。热热闹闹的今天掩盖了灰色的昨日,忧愁的目光被金钱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笑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掩着头,静静地走回家。脚刚要进门半步,忽然“呼”的一声,几节树枝枝掉到了地上。顿时我收起我的双脚,在门外细细端详着门前的白杨。它已经开始死去,即使还能再话一两个月,也要被拆迁队拆掉。它的死亡也是早晚的事,也没什么好挽回,他来过这世间就足够了,有些事不一定要追求永恒。
第二天就开始拆迁了,第一个就是钱二娘的屋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抹去一条人命,这样把生命碾压在冰冷的机器下。人们手舞足蹈地在周围雀跃着,每个人高声调笑的舌头一伸一伸像吐钞机,笑出眼泪时的那个泪珠像望尽一池的金币,金币的倒影在黑眼珠里,歌舞升平。而我深知,拆迁队悠然自得的面孔里,掩盖这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却被乌云遮盖。接着一个又一个屋子倒塌,或许明天还建立起更加壮阔的楼房,却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楼房了,或许明天还会有其他人住在这却再也不会是这些人了。小城像是在逐渐崩塌的沙堡,一切的昨天都回不去了。拆迁队说,他们把钱统一给了村长,让他来分。施工到一半的时候,村长就开始给村民发钱了,却没拆迁队先前跟他们说的呢吗多。村长说只有这么多,可真只有这么多吗?
今晚拆迁队叫我先准备好,明天他们就要施工我的屋子了。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准备搬走。前脚才踏出门来,就“崩”的一下,一节树干倒在了门前,我凝神看了看它。
我看那枯木就是逢不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