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在市中心的一家报社工作。一连几个星期都写不出过审的稿子后,主编大人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气得拿手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索性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出去采风也好,窝在家里瞎想也罢,再出不了稿,你就滚蛋!”人生头一遭被人指着鼻子骂,我倒没哭,只是有种被侮辱的气愤,但也不好发作。出了报社,我连住处都没回,直接坐车返回远离市中心的乡下老家。
父母亲看我工作日里突然回来,又是铁青着脸,心里早已猜到一大半,只安慰说:“大城市压力大,回来也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咱以后再说。”我没应答,只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午后,屋子里格外闷,我想外出透透气,就往屋后的深山里走。那是六月的乡间,草木葳蕤繁盛,鸟雀的叫声泉水似地在枝叶间流淌。我心里想着稿件的事,脚下毫无目的地向前逛荡,遇到该拐弯的就拐弯。在不知拐过多少个弯后,我眼前出现了一片很大的湖泊,远处的湖面上摇曳着一条竹筏。我正要定睛细看,大滴大滴的雨水却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我急忙跑到树下躲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直接穿过枝叶的缝隙,击打在我脑壳上。与此同时,远处的竹筏正一点一点朝湖岸驶来,等它终于靠岸,我才看清它的主人蓄着长长的头发和胡须,俨然像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前辈”。
“前辈”将竹筏拉上岸,一手拿着笠帽,另一手提起用网包裹住的鱼,缓缓走向我。他把笠帽递给我,低声说了句什么,然而雨声太大,我没有听清。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被雨水打湿了,紧紧贴在黝黑的脸上,像通身油亮的黑蛇。他的右眼全是眼白,看起来有点瘆人。我站在原地看出了神。他见我没反应,又伸了伸手中的笠帽,隐藏在胡须下的嘴唇动了动,我终于听清他说:“戴上吧!”
我道了声谢,接过他手中的笠帽戴在头上。他转身便拎着鱼沿小径往林中走。我赶紧追上去问:“您住这附近吗?我到时候怎么还您啊?”
“就在那片林子里。”他闷声闷气地回了句,仍然往前走,手中的鱼在网内蹦了一下。我目送他走进林子深处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我向父母亲打听这位“前辈”,父母亲都说:“从来没听说有这号人,你怕不是撞邪了?赶紧把那来路不明的笠帽扔了吧!”我更觉奇怪,于是只口头上答应,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二天上午,我抱着笠帽来到湖边,顺着“前辈”走的那条小径也往林中走。我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眼前的意境突然开阔起来,小径变宽了,出现了一排排竹林,竹林后边隐隐约约现出一座小木屋。我走上前去,看见木屋的门并没有上锁,只轻轻一推,便“吱呀呀”地开了。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左边是一张小木床,右边是乡下家家户户常见的灶台。我惊讶地立在小木屋里,感觉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屋外的鸟雀还在唧唧啾啾,发出犹如瀑布般“哗啦啦”的巨大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