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学在家,日子该怎么过。
早晨起床,磨一公升豆浆,煮面,中午做饭,下午做饭,三餐后洗碗。时间一下子空出那么多,除了绞尽脑汁想办法填充这巨大的空缺以外,更是意味着和妈妈相处的时间多出许多来。
她们的关系并不像别的母女那样亲密,甚至连平和都谈不上。没有过多的话语,即使两人同时坐在客厅看电视,也可以整个下午不说一句话。这种令人尴尬窒息的沉默,时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直到满手是汗。
不过,两个人或者一家人同时在家的情景也不是常有。
妈妈有时候会和邻居家老太约着打卫生麻将。午饭后出门,一直玩到晚饭时间回家。爸爸更甚,有时可以好几天见不着他影子。
即便如此,多数时候初含也选择呆在房间里,听后面施工现场碎石机震耳欲聋的操作。拆迁的是比二手房更古老的石棉瓦平房。或许在未来的十年,身处的这个贫民区也该不复存在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一家又该搬去哪里。
一个人在家,时间都凝固起来。
她的心飞到海边的公寓里。
纪辰晞在干嘛呢,在阳台上看涨潮吧,真羡慕。
中午,她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旅行箱。这个暗红色箱子是半年前在集市上买的削价处理货,本来是准备拖着它去外地读书的——就是有纪辰晞在的那座海边城市。后来因为爸爸的生意出现问题,跟着又带出一连串的其他问题,所以外出的计划被搁置了。
她在犹豫。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些衣服和一些书,日常用品可以到那边再买,或许纪辰晞会为她准备一套新的。她幻想着他们再次见面的情景。
身心愉悦,连呼吸都顺畅了好多。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接起来,“喂。”
是一个大婶慌张的声音:“快下来啊,你妈妈从楼梯上摔下来啦——”
匆匆忙忙跑到大婶指示的地点,是离自己家不远的另一栋楼的二层,同样是紫荆花社区。
大门开着,进门就能瞅见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散乱的麻将和零钱。妈妈坐在厕所门口,抱着脚,疼得呲牙咧嘴直嚷嚷,周围是她的几个牌友,围着她站得直挺挺的,只是略微低下头来七嘴八舌询问情况。
“痛不痛啊?”
“哎呀你刚才一声尖叫把我给吓得……”
“唉唉,忘了告诉你我们家厕所灯坏了。”
“就是,这有一步坎,不注意看啊还真有点危险呢。”
“对对对,上次我也差点……”
从人缝中望过去,正对上妈妈怒火中烧的眼神。
“你是木头啊!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给爸爸打电话,让他买正红花油回来。
妈妈坐在沙发上,抬起脚搭在凳子上,初含打了盆冷水,浸湿毛巾敷在肿起的部位。妈妈咬着嘴唇,红着眼,应该很痛吧。慢慢地,她哭起来,呜呜呜。表情狰狞,但并不恐怖,很多皱纹挤在一起,脸色涨得通红,像个小老太太。
不不,她本来就是个小老太婆,可更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顾虑,没有忍耐的,肆无忌惮的。
直到从她颤抖着的嘴唇缝隙崩出这样几个字,“夏初木那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死丫头”,初含才停止毛巾轻敷按摩的动作,把水抬进厨房倒掉。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任何人在最软弱最无助的时候想到的都应该是自己内心最想见面最想依靠最想当做全世界的人吧。妈妈是这样,其实初含自己也是这样。
妈妈不知道掩饰,也不需要掩饰。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她最爱的初木,这一点,早该知道。
发送出去一条信息。
客厅电话又响。接起来的人沉闷地“喂”一声后立即精神焕发,就像从泥淖里拎起来冲刷干净又被抛到空中一朵巨大柔软棉花似的白云之上,那种忽然降临的惊喜,“是木木啊,我的乖女儿,妈妈好想你啊……”
然后一条新的信息也回复到初含的手机上:“叫我怎么说你好呢,其实你并不欠他们,是他们欠我们才对。”
“纪辰晞是个大笨蛋!”这句话没有打在屏幕上,只在脑子里溜了一圈。
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双眼红肿湿润。仰起头,把本该在几秒之内掉下来的液体硬生生憋了回去。
合欢市的春季,气温回升特别快。还没来得及从草长盈飞的温和清风般拥抱中适应过来,就一头栽进瓦数偏低的电控火炉中。
从公历上看,并不是酷暑盛夏。即便瓦数偏低,仍旧是个火炉。
家里呆着还好,出门逛上几圈,便能隐约闻见自己周身散发出来的一股隐晦的汗味。天气总没个规律的变数。或正觉发热,下一秒立马来场倾盆大雨,温度骤然下降十几个度。正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态度,才不会随意加减衣服。
这一天清早夏初含只穿一件棉麻衬衣出门。她要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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