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梁建波像往常一样去上课。他拿着公交卡正准备刷呢,就听见有人叫,“对不起,先生,请留步。”梁建波左右一看,好像没别人,难道在叫我?他转身看到一位穿制服的美女警察正走过来。
来的就是雷奥妮,她今天本来刚下班,准备回警局换衣服回家的。这些天她一直都对那个高大帅气法语说得极其标准的东亚人念念不忘,一直没有收到他的电话,雷奥妮心里有点嘀咕。长这么大,她并不是一个随便给不认识的人留电话的女孩子,但是留了电话的居然隔这么多天也不打过来的还是第一个。所以她心情有点烦躁,这个亚洲人和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尤其和那些她在大街上追过的黑户不一样。他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气派,不似一般亚洲人那么谦逊有加,也不像年轻一代法国人那么意气张扬。她对他充满好奇。
可是就在刚才,她从电动扶梯上去的时候,就觉得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从旁边的滚梯下去。出于警察的直觉,她几乎想都没想,到了地面就马上返身追了下去,前面是一个背书包的中国学生,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您是在叫我吗?”梁建波站住了,一脸茫然的样子。
雷奥妮拿出自己的警员证晃了晃,“请出示您的公交卡。”
梁建波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单独一人的巡警而非便衣在地铁查,哦,查的还不是身份证,是公交卡,怎么那些查票的都休假去了吗,这些事都全盘交给了警察。他想是想,嘴上可什么都没敢说,把自己的公交卡递了过去。
雷奥妮接过来吃了一惊,再看看梁建波的脸,就算她对于东亚人的面孔识别不清,是个亚洲脸盲,她也能一眼看出,照片的正主来了,以前那位自称照片是五年前照的,明显是个骗子。于是她一脸寒霜地问梁建波,“这是您的卡吗?”
梁建波嗯了一声,一脸“你瞎呀”的表情。这大饼脸,绿豆眼,除了哥没谁了。
雷奥妮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公交卡,想想前几天邂逅的那位梁先生,心里直戳火。“身份证件呢?请拿出来我看。”她把公交卡还给梁建波。
“今年的居留还没下来,过期的和临时居留放家里了。”梁建波老实回答。
雷奥妮听了这话,一把将公交卡又夺了过来,翻过去仔细地看记录的地址,然后还给梁建波,说声谢谢,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错上午要面试,在评审团面前讲述简历以及从英语专业换成法语专业的动机,这会儿正在家里对着狗剩演习呢。狗剩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实则在欣赏苏错现在的窘态,好像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这姑娘穿着打折时候买的白衬衫和职业女性穿的长及膝盖的黑色半截裙,底下配了一双黑色平底的软皮鞋,头发没有扎辫子,而是按照狗剩的要求用黑色的发网束了个髻,据说这是职场礼仪。
苏错私下觉得,这简直就是葬礼礼仪,因为全身只有黑白两色,可是她也不敢再加别的颜色进去了,因为这样比较保险。当苏错问狗剩这一身感觉如何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你终于可以去高级一点的餐馆打工了。”
稿子嘛,一个假期背了很多遍,说得还算流利。现在要防着的就是各种无厘头的提问了,据说法国人在面试的时候,会有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提问。
“你现在就是烦提问也没办法了。”狗剩毫不客气地说,“谁叫你一说到练听力和口语就好像上刑场一样。”
“那怎么办啊?”苏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要是听不懂提问该怎么办呢?”
“你肯定能听懂,”狗剩安慰她,“因为那时候你的注意力会非常集中,但是你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语言回答。”
“那不是跟没听懂一样吗?”
“所以你应该把稿子背得流利一点,这样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没功劳也有苦劳,没准评审团看在有苦劳的份儿上,会放你过。”他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你干嘛呢?”苏错瞪大了眼睛,这就开始耍流氓了啊?
“出去跑步!”狗剩回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像你们这样天天除了打工上课就是宅在家里看书做饭,时间长了不过是新一代东亚病夫!”
“我呸!”苏错啐他,“越来越过分了你!信不信我把你丢在大街上!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
“算了吧,我可等不及你换衣服!再说你一会儿不得去学校面试吗?”狗剩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短袖汗衫,换上跑鞋出门了。
出去先是快走了几步,让每个毛孔都受冷收缩,等到身上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的时候,才开始慢慢加速。当呼吸和步伐调整到一定频率,就把身体里积蓄的污浊气体尽情呼出,大口地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转过几个街角,狗剩凭直觉感到似乎后面有人跟着,他没有回头,只是猛地加速,大腿抬高,手臂快速摆动。但是被跟着的感觉依然存在,应该不是苏错那家伙,她哪有这个速度。于是狗剩马上右转到一条小巷里,藏了起来。
后面跟上的是雷奥妮,她突然在转弯处失去了目标,非常懊恼。这位先生到底是谁呢,他是亚洲人面孔,和中国学生混在一起,能说流利的法语,难道是个间谍?不过她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间谍,一定会混入某个大机构,怎么会和一帮朝聚暮散的留学生混在一起?如果他是个黑户……不,这太搞笑了,还从来没见过法语说得如此地道的黑户。雷奥妮见过很多黑户,有的甚至来法国十几二十年了,法语说得非常流利,但不可能这么地道。动词变位一丝不苟,连读清晰,连小舌音都发得那么完美,如果他不是在法国长大的,那么就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
狗剩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和雷奥妮谈得有点多,明显对方对他显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倒不在乎被警察抓去会怎么样,大不了就去难民营。但是希望苏错不要受他的牵连才好,毕竟她把他从巴黎警察的眼皮底下偷运了出来。想到这儿,狗剩忍不住绽开一个微笑。虽然,她在他面前表现的是拿他当绩优股投资,随时准备他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富二代,不但能报销所有养活他的费用,说不定还能为了报恩直接送套房子把她从二房东升级到一房东;但是,这么几个月的相处中,他又觉得没这么简单直接,有时候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回忆起什么甜蜜而酸涩的往事,她叫他的口气,有时候是呵斥,有时候带着撒娇,有时候极其粗暴引发他的反弹,却让他心里很熨帖,似乎弥补了心里一块缺憾。只是,这缺憾到底是什么呢?狗剩站在冬日暖阳的大街上苦苦思索,我,我到底是谁,从哪儿来,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感觉有点冷了,才回过神来慢慢往回走。他的心中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每次在努力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有一种隐隐的心悸,似乎在想起一个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他又想起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那些地道里隐约的反光,还有一张一旦睁开眼就再也想不起来的精致面孔。
当他带着这些疑虑快走到家的时候,突然雷奥妮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梁先生……或者您不是,”她带着讽刺的语气说,“因为今天我在地铁站看到了真正的梁先生!”
狗剩吃了一惊,站住了。雷奥妮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您先告诉我,您在班上吗?您是在值勤吗?”狗剩冷静下来,开口问。
“不是!我只是刚刚遇到了您的伙伴,就是借给你公交卡的那位先生。”
狗剩微笑了一下,“那么,您现在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和我说话?或者我可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
“如果您不是一个作奸犯科的人,为什么怕见到警察?”
“我并不怕见到警察!只是我不希望现在和一个有警察身份的人说这些事情!”狗剩利索地回答,“看来您已经知道我住哪儿了,能不能等我换件衣服,我请您吃早餐!”
雷奥妮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你,你,你把警察都招家来了还说没事!”苏错抖着手,指着狗剩的鼻子说。狗剩一回家就简短给她说了情况,问她要零钱要出去!
“我想那个女警也许能在系统里帮忙找到我的身份!”狗剩说。
“我啐你!”苏错骂道,“你丫的要泡妞就直说,你还借我钱!借我钱出去找女人!真欠我打断你的狗腿!你把警察招家来了回头送你去难民营我可不管!”
“不管就不管,这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彻底甩了我!”狗剩从浴室出来,换了一件干净汗衫,胸肌挺扩肩宽腰细。苏错几乎带着悲恸的眼神,看着这一切,我嘴边的好白菜啊,自己没舍得吃一口,马上要被洋猪给拱了。狗剩,你不是人!
“干吗这么看着我?”狗剩说,“我写欠条,以后会还给你!”
“我呸!我都贴你这么多了,不在乎这俩早餐钱!我就是觉得……她,她她她要是把你出卖了怎么办?”
“我没有记忆,没有身份,”狗剩冷静地说,“顶多去难民营,又无处遣返,怕什么?我只是希望她能在系统里找到关于我的蛛丝马迹。”
“我发现我把你捡回来真是亏大了啊,”苏错悲伤地说,“还以为买了个绩优股,谁知道是个垃圾股,一个来报恩的都没有,还得贴钱给你泡妞!”她找钱包翻零钱,“这些够不够?算了,这五十都拿去,请人吃好一点。请女孩子吃饭不能太小气,虽说老外都兴AA制,可是人家也喜欢男人大方点儿。哎,我真是有病了,我给你钱让你泡妞我居然还教你大方点儿……”
狗剩穿好外套接过钱放进口袋,“谢谢!”他轻松地说。
“剩儿,以后别再招猫逗狗了,我这儿真没钱!”苏错说。
“我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狗剩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保证目不斜视,天天跟你去打工,工资全归你!行吗?”
“行!快去吧,我马上还得面试,好走不送!”苏错留恋地看了那五十块最后一眼,狠心把头扭了过去。
“好好面试,不要为了这五十块钱搞砸了!”狗剩叮嘱完,打开门出去了。
(待续)
作者有话说:关于高商转专业的事情,为了剧情紧凑而定的时间,高商的同学们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