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去哪?”我火急火燎冲下楼,阿曼不明所以,跟在后面。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把路面围得严严实实,我一把推开,雪地里缩成一团的男人捂住了脸,口中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喜极而泣,蹲下去抱起他。
“欧澈,别怕!”
“是我!”
“姐呀!终于找到你了。”他咕噜一下子爬起来,拉着我说,“快去救救他们,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要哭,慢点说,救谁?”我掏出纸巾,想擦去他脸上的泥污血渍,他一把推开我,哭着说:“快点,他们饿了好几天了,卉姐全身溃烂,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天。”
“阿曼去开车,慢着,你先去楼上拿水还有吃的,我发位置给你。”
“好!”
“他们在什么地方?”
“在桥底下,姐,一直走,一直走……”他握紧拳头猛捶自己的大腿,焦躁不安地把头伸出去。我递给他食物,他看也不看,“左拐,前面大桥桥洞里。”他下车,把吃的兜在衣服里,走了几步停下来看我,我脱下鞋子,挽起裤腿。后面的救护车和补给车也到了。
“菊姐,茂叔,我来了,可可姐也来了,还有救护车……”走进去看到的一幕让我终身难忘,他们个个面色蜡黄,衣服单薄不能裹体,卉姐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地抬了抬眼皮,可眼睛肿的比鹅蛋还大,费了很大的力也抬不起来。
“卉姐,我扶你起来喝点水,吃几口面包……”欧澈哭着把水放到她嘴里,撕去面包的包装袋,“卉姐,吃一口,你才有力气撑到医院。”
“欧寒你让开,让医生过来。”我呵斥道。
“能走的都到车上去,有食物和水,先简单对付一下。”这时,阿曼以及110司机也过来了。
“菊姐,跟他们先去车里,你在这儿帮不上忙,阿曼,扶着一下。”我蹲下去,“医生,她……她还好吧!”医生摇了摇头,“先给第一人民医院打电话,让他们先准备。”
“知道了。 ”随行护士说。
“糖尿病后遗症引发的湿疹及多种并发症,全身溃烂,持续发热至40度。”他叹口气,“人瘦的还没担架重。”看他们捂住鼻子一脸嫌弃的样子,我解开围巾铺在担架上,小心翼翼撕开沾满脓疮的衣服,“姐,你忍一下,一会就好。”她摸摸我的手,轻轻捏了捏 。脱下羽绒袄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担架上,一路上我没松开她的手。
“对不起,我们医院不接受这几位患者?”
“为什么?”我问。
“他们是黑户,没有身份证及社保,不符合我们医院接受患者条列。”我不想废话,冷着脸说:“我要见院长。”
“对不起,院长出国进修了。”
“是吗?”冷笑一声,我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几分钟后院长从电梯里出来。
“发生什么事?”狭窄的走廊里聚满了看热闹的医患人员。
“韩老板好”他热情伸出手。
“我带来的朋友,给不给治?”他愣住,脸刷的一下红了,这时主任上前,凑到他耳边,他胳膊肘一下推开。
“什么话!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哪有病人到医院拒收的道理,谁给你们的权力 ?”主任老脸挂不住,着急想解释,可院长没给他机会。。
“他们是我老乡,一辈子没走出村庄,有人身份证过期了,有的没有身份证,能不能先收下,其它的我想办法。”我紧盯着院长,他愕然,旋即大声说:“来几个人,安排一下。”
两个小时后,我们并排坐在椅子上,卉姐还在里面抢救,如果不是被拒收,她活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恨,恨自己没用,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恨自己不够体面,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姐,我先带他们回去吃饭。”阿曼蹲下来,她双目通红,仿佛有一层莹莹薄雾蒙住了瞳孔。
“去吧,”我起身拥抱每个人。
“菊姐不要哭,她不会有事,她还需要你的照顾。”
“真的吗?”她含泪看着我,我亲吻她的额头。
“相信我。她所有苦难都尝过了,老天爷不会这样薄情。”她点点头,走了几步跑过来抱住我,“可可,老八没了,他让我对你说……”
“他说他很荣幸,有生之年遇到你,遇到了方远和大家,他这辈子值了。他腌臜的一生终于圆满了。”她在我怀中泣不成声。
“我知道,等忙过了这阵,我们去给他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从此不分开 。”她仰脸看我,泪水纵横交错,仿佛在脸上织了一张网。身体直直沉下去,我一把扶住。
“使不得,照顾你们是我的责任,以后不会让你们受苦了。”
“阿曼,先带他们回去,找两个厨子来家里,你再去买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先安置下来。”
“知道了,姐。”
“哥,贾哥你们也来了。”阿曼说,我愕然转身,他们站在我身后。
“不用担心,交给我们了。”阿四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没说,星点泪痕顽强驻守在眼底,坚毅的目光仿佛在我周身几万里经纬度的虚拟空间筑起了坚固的屏障,我想哭,可现在不能。
“拜托了!”我对他深深一躬,他含泪而去。
“我留下来陪你,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老贾在我旁边,红着眼睛。
“你去找郑院长,让他派最好的医生,多少钱我出 。如果阿卉安然无恙,我以个人名义捐助500万。”
“以什么名义?”老贾侧头,我以为他会阻拦,但没有。
“你定夺。”这时一群医生护士急匆匆到卉姐病房,老贾和院长小声交谈,郑院长看过来,我捂住脸哭。
“谁是108床的家属?”门推开,医生护士走出来,我像离弦的剑冲过去,一位五十余岁男医生摘下口罩,低头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说完一群人神情疲惫地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瘫软在地。
“姑娘,你是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被人搀扶着过来。
“你是老头子的亲戚,我没见过你呀?”我愕然,胳膊被人拉起。
“对不起,她悲伤过度,认错病房了。”阿四挽着我说 ,周围有人嗤笑,有人小声嘀咕。我羞愧难当,弯腰拉起老人家的手,“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理解,快去看看吧!”
“奶奶,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您尽管吩咐。”
“老头子被病痛折磨十几年了,早走早解脱,我的孩子们都来了,后事也料理好了,多谢姑娘。”
“您节哀!”我拥抱她。
“阿卉醒了,医生说已无大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阿四说。
“真的吗?”我问,他顿足,“可可你记住,就算全世界人都欺骗你,我也不会。”
“我相信……”
“一出电梯就免费看了一出好戏,算官宣吗?”老贾酸溜溜地说。
“你们都来了,休息好了吗?”
“当然了,现在我们都满血复活,就等着卉姐归位了。”欧澈从一群中挤出脑袋,开心得左顾右盼,我一把抓住他,从人群里揪出来,众人大笑。
“姐,你还是这样粗暴,我是男人,给我留点面子很难吗?”
“很难。”我想了想说。
“走吧,逗你玩的。”病房里卉姐拉住我,我安抚道,“你不能再哭了,眼睛不要了吗?”她噗嗤一笑说:“真好!我们还能在一起,可他们永远留在……”她哽咽着,欧澈推她一下,她揉了揉眼睛,没有往下说。
“现在是2010年,你们都有什么打算吗?”
“我和阿卉可以开一家小饭店,以我的手艺,养活自己并不难。”菊姐说。
“没问你们,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如果闲的发慌,我有上百家餐饮连锁店,可以去玩玩。”
“欧澈,等你哥哥回来了,你们联手做实业,人脉金钱上全力支持。”
“老大放心,一定让你做这个世上最最顶级的富婆,数钱数到手抽筋。”
“我拭目以待。”
“简富贵。”
“老大,我在。”他走过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富裕了多帮帮他们。”他推了推碎的开花的眼镜。
“老大,你不该这样说,你看不起我。”
“他们是我过命的兄弟姐妹,也是唯一的家人,照顾他们我义不容辞 。”
“对不起,我……失言了!”
“一周后给我你的方案,金钱人脉上我全力支持。”
“除了方远,陈平、阿南和秦苒,其他人躺平养老。”
“是,老大!”异口同声的声音让我找回了自信。
“姐,都办好了,明天带他们去办身份证。”阿曼从老贾腋窝下挤进来,充他吐了吐舌头。
“我们有身份证了,可可你是不是做了违法的事,千万不要为了我们……”阿曼听不下去:“姐做了善事,捐出所有的钱,你们不但有身份证,户口本,还有房产证,驾驶室,别人有的都有,开心吧!”
“啧啧,成都最富有的包租婆一下子卖了几十套房,把开发商都整懵逼了。”我笑着看她:“女孩子要矜持,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嫁出去?”
“你还没结婚呢,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满不在乎,我摇摇头。
“去找一家最好的美容院,等卉姐出院后……”
“明白!”她倏地站起来对我比划一个手势,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孩子是不是变异了?”我不解望着阿四。
“还不是跟你学的。”他淡淡一笑道。
“嘘!”贾正义做个手势。
“病人需要休息,家属都离开,以后一个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