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我姥姥养的一只母狗,它有软软垂下来的三角耳,深琥珀色的眼球,黑黑短短的嘴轻微的地包天,狗嘴里有洁白的细密的小牙齿,这些小牙齿吃东西的时候十分可爱,特别是它每次啃西瓜都会在西瓜皮上留下一道道整齐的齿痕,斯文得很,所以我特别喜欢看小黑吃饭,去姥姥家看小黑吃饭可以说是我童年时光的一大乐事。
而小黑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它黑白相间油光水滑的皮毛,它的黑白皮毛不是像斑点狗一样的“漏了馅的汤圆”,又或者奶牛的皮毛一样东一块黑西一块白杂乱无章,而是分布得恰到好处。
一张黑得发亮的油纸铺开来,造物主提笔勾勒了出一个矮胖矮胖的憨态可掬的生命形态。似乎是嫌这纯黑色的生灵太过单调,于是,他捧起了一抔月光下圣洁的白雪,撒在这生灵的眉心,燃起了一把生命的“火”,又在它的脖子上围了一圈不粗不细的白色围脖,还给它软软的肚皮上挂了一片雪白的肚兜,四只短短的爪子也给带了纯白的手套,最后在尾巴尖一扫,至此,画作完成。
多么对称的一幅画卷,看着就赏心悦目。
然而说了这么多,从外观上它还是只算得上普通,泯然众狗矣。
然,人不可貌相。
狗亦然!
小黑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绝对算得上是一只活得潇潇洒洒轰轰烈烈,特立独行的狗。
它的特立独行还要从它刚到我姥姥家说起。
小黑刚到我姥姥家时,就是一只病恹恹的小奶狗,不知被谁送到门口的,看着可怜。
比一个巴掌大一点儿的小狗趴在柴火垛边上用力的喘气,薄得发红的肚皮随着它喘气一上一下的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能停下不喘,然而还是一下又一下的喘气,时不时的抬起头来,转着黑眼珠子,伸着舌头可怜巴巴的冲看着它的我“嗷嚎”两声,它的叫声已经哑了。
我那时突然间福至心灵,无比希望它能活下去,当时不能表达自己哦感受,现在回忆起来才明白当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生命的坚强与脆弱,在一只小病狗的喘息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后来姥姥就把它救了,抱回家,给它取名小黑,给它看病,喂药。
拉肚子,呕吐,吃不进饭,身体发冷,期间小黑的状况好好坏坏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就记得姥姥喂它吃的药,一包又一包,堆满了飘着灶灰的锅台一角,那个分量比我一年吃的药还多。
最后小黑的病慢慢的就好了,这时候,小黑也在与药为伴的日子里长成了一只半大的狗,这相当于人类的青少年。
想象一下,一个人要是从几个月大就开始生病吃药,拿药吊着命,直到上初中身板才硬了点,这还不算奇特吗?
因此小黑还有一个绰号叫“药罐子”。
小黑特立独行的地方不只是它的“身世”,还有它作为一只狗的爱情观,与其他的狗相差甚远。
从青少年到青年的这段日子总是飞速的,小黑也不知不觉中长成了村里的“狗中花魁”,虽然个子矮和短手短脚是硬伤,可小黑的脸在群狗中算数一数二的好看,油光水滑的黑毛,眉间一把纯白色的火,琥珀色的大眼睛有时候睿智得像个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紧密的排列在微张的嘴里。
这么好看的一颗“白菜”,谁家的“猪”能不惦记?
没过多久,果然就来了一只小黄勾搭小黑了,小黄是个风流的渣狗,和村里其他狗一样,没有什么礼义廉耻,大马路上就能行不雅之事,而且对小黑穷追猛打,一上来就耍流氓,小黑一个纯情少女,哪能经得住这些?
于是经常去姥姥家的我,可谓是观察了小黑坠入情网的全过程。
一天又一天,我从小黑那张狗脸上看到了少女思春,患得患失,全心全意,惨被劈腿,伤心欲绝,看淡红尘……
可大人们不相信我,他们不相信小黑的独特,认为它和其他狗一样,没有道德观,很快,一件事证明了我的猜想。
那天,全村人都听到了狗咬架的声音和一声凄厉的狗叫,小黑带着它的孩子去了“小三狗”家里,把“小三狗”咬了个毛飞嘴裂,最可怕的是,它和孩子把“小三狗”的一只眼珠子咬了下来,只留一个黑漆漆的洞滋滋的冒血。小黑也受伤了,前爪内侧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后来还留下了疤。
小黑真的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总之在小黑之前,我只见过公狗为了争夺交配权打架,我从没见过一只母狗为了,为了爱情,和另一只母狗拼了命的咬在一起。
我看着它带着孩子得胜归来,在柴火垛上休息了一会后,又来到大门前痴痴的等小黄,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心碎,虔诚,忠贞,包含的情感不亚于任何一个苦情剧演员的感情戏,那一瞬间,我有种把小黄抽筋扒皮的冲动。
小黄一个游荡在街头巷尾遍地留情的流氓狗,它何德何能让小黑这么掏心掏肺对他?
从那天开始我就发誓,如果我遇到渣男,要做的不是手撕小三,而是让渣男滚蛋。
小黑真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一只有感情洁癖的狗,它对爱情的忠贞,和对所爱的无私付出,敢爱敢恨,影响了我的爱情观。
后来小黑就死了,它是被偷狗贼杀死后偷走的,它什么都没留下,地上只有一滩血。
起初我听到这个消息万分心痛,因为我十分确定我再也遇不到像小黑一样通人性,甚至道德感强烈到可以对我产生教育意义的一只狗了。
可后来我就释然了,我想起了它琥珀色的睿智得像人一样的眼睛,我记得它的眼睛里的光彩在小黄出轨,生下的几窝孩子被一个个送走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丛一口活泉成为一滩死水。
我当时只顾着怨它不再乐忠于陪我玩闹,却从没想过,它是不是也因为孩子被送走而向我求助过,最后又因为我的习以为常,视而不见而感到心寒,对生活失去兴趣呢?
小黑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
但我知道它不应该只是一只狗,因为它有着像人一样的灵魂,甚至它的灵魂比大多数人还要像个人,这样的它却活在狗的世界里,它的独特令我惊叹,同时也注定了它这一生都不会得到幸福。
最后我见到它的那些时候,它已经是每天夹着尾巴愁眉苦脸的了,也许它回顾自己的一生时也会疑惑,为什么它只是一条狗而已。
如果造物主爱世间万物,真该让小黑来到人类的世界,让它独特的灵魂也体会一把做人的感觉。
小黑的孩子早已经不知所踪,姥姥家也再没有养过狗了,儿时与小黑为伴的日子恍如昨日,那么快乐,简单。
我相信,特立独行的小黑一定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好的活着,以一个人的身份,保持着她的感情洁癖,热爱她所热爱的,坚持她所坚持的,在人类世界里过着她普普通通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