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自家车位上，熄了火。他解开安全带，摸出一根烟，点着。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雾从鼻孔和嘴里喷薄而出，把他包围起来，看起来云山雾罩。

仰着的头顺势靠在靠背上，夹着烟的手搭在扶手上，任凭烟在手里自顾燃烧。暗影里，一张容长脸瘦削，冷峻，像一幅剪影。

烟头烫着了他的手指，他猛一个激灵，坐起身，在烟灰缸里按灭烟头。用手搓把脸，拉开车门，走向电梯。

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把钥匙顺手扔在鞋柜上。家里很安静，钥匙和鞋柜发出强烈的碰撞声。妻子在书房看书，思路被打断了，不耐烦地皱着眉，一脸的嫌弃。

王君换了拖鞋，走进卫生间，洗手，洗脸，解手。厨房跟卫生间遥遥相对，他又一次洗了手，也没擦干，在水池里甩了甩。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厨房里冰锅冷灶，妻子并没给他准备晚饭。

他心里的火苗呼地窜了上来，一股悲哀涌上心头。在厨房站了一会，从橱柜里拿出桶装方便面，用电热水壶烧水给自己泡面。王君烟瘾很大，等候的时候，又点着一根烟抽起来。水壶里的水先是小声嘶嘶着，继而欢快地咕嘟咕嘟起来，像是跟王君说话。王君泡了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烟一口水就着喝起来。

一杯水下肚，方便面也泡的差不多了。他掐灭烟头，揭开盖子，搅了搅面。中午太忙没顾上吃饭，方便面的香气挑逗得他的胃跳了几跳，仿佛在欢欣鼓舞。他挑起一根面，张着嘴正要吃，妻子走过来，气鼓鼓的对他说，有意见就说在桌面上，摔摔打打的可不像个男人！

啪！欢欣鼓舞的胃，被妻子扇了一巴掌，蔫了。王君手中的面条掉在了桶里，他低着头，面部咬肌来回滚动，他在极力压制自己不发火。王君小时候，父亲因为政治问题坐牢，出狱后，一家人顶着劳改释放犯家属的帽子，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养成了隐忍的性格。妻子一看王君不回应，更来气了，提高了嗓门说，你也别摆一副怄死人不偿命的架势，这日子不想过了拉倒！

王君表面上谦和，隐忍，骨子里其实是高傲倔强的。大学毕业后分在机关，机关是讲究政治背景的，他父亲的问题后来平反了，可是，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他一直摆脱不了自卑心理，就从单位辞职经商了。也许因为性格的原因，也许因为思路不对，总是走背运，是个失败商人。妻子正好相反，先是读了硕士，后来又读了博士，一路走高，不光升了教授，还成了教研室主任，学科带头人。

王君抬起头，看着妻子。妻子是他选的，是他大学同学，强势，泼辣。那时侯找女朋友，他下意识里希望另一半跟他性格互补。但是，事与愿违，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二十多年一直是磕磕绊绊，矛盾不断。

妻子也瞪着眼睛看着王君，一副不甘示弱的表情。

王君收回目光，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离婚！妻子脱口而出。

王君在鼻孔里冷笑了一声，妻子也是高素质，有文化的女人，却也是动不动就拿离婚说事。

看来妻子是不想让他吃这顿饭了，他把方便面桶往前一推，说，既然你心心念念的想离婚，我就成全你！

好！一言为定。妻子提高了嗓门说道。她没想到王君这一次这么痛快，她其实是顺口那么一说，解气而已。她一向强势惯了，不容丈夫反驳。她骑虎难下，只有往前走了。

王君虽然嘴上没说过离婚，心里可是想过了无数遍，他是敏感多疑的人，妻子瞧不起他，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如今看来，妻子是迫不及待的要甩掉他了。

妻子步步紧逼，问，房子，车子怎么分？妻子知道，家里只有这一套住房，一旦离婚，王君就没地方住了，她是想，王君也许考虑到无家可归，会放弃离婚的打算。

王君心灰意冷，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会不计一切的执行。他说，房子虽然是你单位分的，可是，房款，装修是我拿的钱，我也不跟你争，只是一条，房子将来必须留给儿子。

车子我开走，因为你没有驾驶执照，再说，十年的车龄，也不值什么钱了。

妻子强忍着失望，点头同意。

王君接着说，说起来公司也应该有你的份，可是，一直在亏损，就不给你分了，分了你还要承担债务。你说呢？

妻子咬着嘴唇没吭声，王君想，没吭声就视为认可。他低下头，说，儿子已经工作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愿意跟谁住在一起，让他决定。说到儿子，王君眼眶湿润，儿子的性格随他，要是随妻子就好了。他不禁隐隐地为儿子担心。

妻子说，行。

家里的经济你也清楚，没有存款，所以不用分。王君说完，苦涩地笑笑。

妻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她知道，家里所谓的存款，也只是王君拿回家来的钱，她挣的钱在她的小金库里，是不记在家庭账目中的。她心里暗暗窃喜，觉得自己设置小金库是多么的高明。

两个人做了口头协议。由王君执笔，一式两份写了书面申请。王君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堪比字帖，妻子当初同意嫁给他，他的一手好字给他加分不少。妻子死死盯着这字，由于她的矫情，写这么漂亮字的丈夫要飞走了。她强忍住眼泪，龙飞凤舞的在上面签了字，两人说好第二天上午九点去民政局办手续。

睡觉前，妻子赌气把户口本，身份证跟离婚协议一起放在餐桌上，表达着她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