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花开

有的事情真的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了。我和李雯站在古旧的槐树下,无言地眺望着。风吹起她的发丝,杂乱地挥舞。我突然想起那年槐树下的风也是这样猛烈,呼呼地落了一地叶子。

“喂,李雯,你还记得吗?”我扭头看李雯,她也不回头,远远地把视线抛出去,不知道是在看天边的飞鸟还是什么,笑着回了一句:“嗯”对于我,对于她,似乎没有多少事情是需要记得的,如果有的话,大概就只有妮子了。

要说妮子,还是得从我和李雯讲起。我和李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们住在槐树巷里,每天在洗衣声、叫卖声、大人呵斥声里醒来,过着日复一日的简单市井生活。村里前些年出去闯荡的张五李六风风光光地开了辆小轿车接走了父母,而我们的认知还停留在小卖部五毛钱两根的棒冰和美少女卡片上。我想去的最遥远的地方是北京,李雯比我更有志气一点,她说她要去北边的黑龙江。那时我们从不在意未来,能有个说得上名来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就算得上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不过,妮子出现了。那一天,我和李雯端了椅子坐在槐树下嗑瓜子。槐树葱葱郁郁,投罗下一地星星点点的光斑,我们半眯着眼,悠闲得快要睡过去。忽然有人力车刹住的声音,“吱呀”一声把我从昏睡中拉了回来,我睁大眼睛,正好看见妮子打槐树边走过。她踩一双白色半坡跟凉鞋,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高高地束在耳后。我想摇醒李雯让她快看看,一扭头发现她已经瞪圆了眼睛。耳边风拂过,李雯喃喃了一声:“仙女下凡了。”

我母亲常说,她像我这么大时,改革开放刚刚在深圳推进,家里大人出门见客的衣服非常有限,其余大部分都有补丁。小孩子穿的衣服很多是由大人衣服改小的,实在不能穿了,就拆了当尿片、做鞋垫,总之不能浪费。我便是穿着带着许许多多补丁的旧衣裳长大的。母亲婚后生了我和弟弟,那时家里条件稍微好些了,穿得也有了起色。尤其过年时,妈妈总是要给我和弟弟买新衣服。不过款式单调、颜色单一,材质也不怎么样。

因此,妮子的这一身,像一股新鲜的血液,融入了槐树巷这块执拗而闭塞的土地。我听从香港回来的表姨说,新世纪的青年,不仅要穿暖、穿新、穿好,还要穿出时尚、穿出个性、穿出自信。虽说她回来探亲时整日念叨着这些,但这却是我头一次见到话本里的打扮。那段时间,我们巷里总是流行着这样的对话,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你别总说自家女儿漂亮,你看看妮子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漂亮。

槐树巷里和妮子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只有我和李雯,于是我们三个人顺理成章地一起走路,一起玩闹。妮子住在槐树边空闲了很久的老房子里,她喜欢听歌,旧唱片里邓丽君甜腻的歌声颤颤悠悠的,像喝醉了酒。我和李雯总爱在听歌的时候吃着妮子从北京带回来的小吃,那时候世界还很小,槐树巷里只有槐树巷里的吃食。

妮子说这是她出生后第一次跟着父亲回老家,她太喜欢“槐树巷”这个名字了,让人一听就感到满溢的芬芳。李雯说要到花开了才好呢,槐树枝头的白花倒映进眼眸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没过几天,妮子兴冲冲地说,她写了自己的第一首歌,也是我们的歌,名字就叫做《槐树花开》。

那时候我们只有十三四岁,槐树巷又是个再典型不过的农村小巷,我们能有几首会唱的歌已经是最时髦不过的事情了,所以我和李雯几乎是张着嘴巴听妮子把这首自己创作的歌流畅地唱出来的。妮子用她的歌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微小。未来的某一天,我有没有可能成为和妮子一样的存在呢?

我忘了那天是怎么和她们分手回家的,但那天晚上,我仰面躺在床上,望着不高的天花板上细小的蚊蝇盘旋着飞舞着,失眠了。

妮子走的那一天,巷口的槐树开花了。妮子的父亲当初在深圳改革开放前沿做广告,后来因为文化不行又转去搞大货车运输,再后来就在北京干起了出租车司机。妮子告诉我,在今天的中国,奋斗了,就会有回报。那天她穿着一件玫瑰色的碎花衬衫,给了我们一盒五颜六色的糖。她还说,现在各地建设小康,是个好时代,她等着我们走出自己的路去找她,在北京的饭馆痛痛快快地吃一顿。

“妮子!”我冲着她的背影喊。李雯也喊了,我们的眸子都闪动着一些晶亮的东西。

后来,我没有去北京,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回乡建设,在槐树巷做了一名小学老师,去年刚领到了回迁房的钥匙。李雯也没有去黑龙江,她去了上海,在一家公司里工作。时尚、个性已经几乎是所有青年人着装的需求,各地的特色吃食遍布全国,也不用为了一顿饭特意跑去北京了。从前,在槐树巷买菜得走到很远的集市上,现在小区里的超市就能满足需求。

我抬头望着槐树,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这么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树的花可以一年一年地再开。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电视上说,这条小康路,是我们所有人一起的道路。我们和妮子从那天起再没见过面,走上了各自的道路。而我们,却也真切地走在同一条路上。

朦胧中枯瘦了许多的槐树的枝叶又窸窸窣窣地长满了枝头,白色的花朵又朵朵绽开,充盈了我的眼眶。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843评论 6 50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538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3,187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264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289评论 6 39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231评论 1 29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116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45评论 0 275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67评论 1 31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81评论 2 33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54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58评论 5 34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68评论 3 32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92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42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797评论 2 36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654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槐树花又开啦,石光,在约定的时间我来了。但唯有清冷的月光伴着我,伴着这老槐树,无语的星星看着我,看着这老...
    舒舒晓语阅读 257评论 0 1
  • 槐树花开 清晨,叽叽啾啾的鸟鸣把我唤醒,推开窗户,环城公园阵阵浓郁的槐花香随风扑面而来,沁人肺腑,顿觉神清气...
    庐阳君阅读 264评论 0 1
  • 每年的四月,槐树花开的时候,正是一年最想家的时候。 虽然,老家只剩下三间生了草的破瓦房,却依然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彩虹_bd07阅读 109评论 0 1
  • 黑色的海岛上悬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毫不嫌弃地把温柔的月色照在这寸草不生的小岛上。一个少年白衣白发,悠闲自如地倚坐...
    小水Vivian阅读 3,107评论 1 5
  • 渐变的面目拼图要我怎么拼? 我是疲乏了还是投降了? 不是不允许自己坠落, 我没有滴水不进的保护膜。 就是害怕变得面...
    闷热当乘凉阅读 4,245评论 0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