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起这个人,我竟不知从何写起。
关于他的记忆其实也不是很多。因为大概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
所以在我们还都年少的那段时光里,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我们此生唯一的交集。
颇有遗憾。
阿常,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一个怪里怪气的人,或者你可以说他是一个懒惰的不求上进人。
被子永远不叠,说没有道理。
头发永远不洗,看起来像顶着一只鸟窝。
衣服更不用说了,皱皱巴巴就像被吸干了水分的纸。
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机可言。
用当时我们老师的话说:你要面前放个碗,我都忍不住想要给你扔几毛钱。
当然,老师说着话时是带着调侃的语气的,因为在大家眼里,阿常,即是一个怪才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尤其是在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屁股大点的地方。
说他怪,其实除了穿衣打扮外,行为举止也异于常人。
比如吃饭很快,巴掌大的馒头三两口就下肚。
觉永远不够睡,上课睡觉是常有的事,早上睡到自然醒才去教室也是家常便饭。
喜欢左手写字,走路爱溜着墙边走,不与人交流等等。
说他是个人才,是因为这个人有一个特殊才能。
数学天才。
他几乎会算每一道题,但是你却看不懂他的步骤,甚至有时候根本没有步骤,他却会给出答案。
我们问他解题过程,他总是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在这里。
我们要他写出来,他也总是回答:懒得写。
世界上大多数天才都是偏激的,阿常也不例外,除了数学其他科目一塌糊涂。
2
我和阿常相识大概是初二吧,以前我们不在一个班,后来升学后我们被合并到一个班里。
尽管在一个班里,但是我们的交集也不是很多,因为其实大家都不是很喜欢和他交流,而我更是如此。
他的思维是跳跃性的,从A到C我们都习惯性经过B,但是他常常会跳过B,甚至倒着从z过来。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和我们大多数同龄人产生了“代沟”。
我有时候会问他,说,阿常,你这算题本事从哪学的,教教我。
阿常会不屑一顾地说,你不行。
我说,老子数学这次考了第一。
阿常轻蔑地说,第一咋滴,最后那题你做了吗?
我和阿常其实整个初二一学期都是在不友好中度过的。
期间因为我是班委,没少给他穿小鞋,在老师面前打小报告更是家常便饭。
每次看到他被老师训斥的样子我就感觉那是一件特别快意的事情。
而他似乎也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该旷的课继续旷,该睡的觉从不落下。
他也从不主动和别人相处,更没有人愿意找他玩。有的时候我反而又觉得他是孤独的。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点燃了我和他的战争。
这厮为了报复我给他打小报告居然把一个追求我的女生写给我的情书偷偷偷走给了我女朋友。
为此我女朋友还和那个女生打了一架,差点和我分手。
我找到阿常问他是不是他干的。
他倒诚实,说,是我干的。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我高兴。
一副舍我其谁你奈我何的样子。
我说,你给老子等着。
后来我怀恨在心在外找了校外几个小混混把他打了一顿。
时至今日想起来我都深感懊悔和自责。
直到后来他转学了,升初三的时候他回到了他们村里的一个学校上学,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转学,也没有人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怪人,很多人都不喜欢他,尽管他总是自诩自己是个天才。
当然了,在数字方面他或许真的是个天才。
3
再见到阿常已经是初四了,那年我中考落榜去了县里上补习班,巧的是哪年阿常也没有考上好高中,我们俩“死对头”机缘巧合的又碰在了一块。
而且巧的是我俩在租房的时候歪打正着的也租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的阿常已经比起从前变化不小,起码他的爆炸头已经被履为平地,短短的寸头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我调侃他,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阿常则说,有屁个好看,奶奶的,别看啊。
说完露出憨憨的笑,我确信这是他和我在开玩笑,因为以前他都懒得和我说话。
而现在他会主动和我搭话,问东问西。这个曾经和我势不两立的人,我在他身上突然就看不到那份桀骜不驯了。
他变得随和变得阳光,不再睡懒觉,不再拒人千里。
我有几次曾想开口告诉他我对那些年发生的事感到很抱歉,但是话到嘴边终也没有说出口。
后来我听和他一块来上补习班的一个同学说,其实阿常他们家挺穷的,家里人这次为了让他上学已经让他哥哥退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惊讶的。一来我没想到阿常家原来是不富足的,也许他本身就没有好衣服穿呢?二来或许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剪掉了那该死的如盆栽的长发,开始微笑着接纳身边人了。
在补习班的一年我和阿常渐渐相处融洽。
有时他会主动的给我讲那些压轴题,尽管每次都是徒劳,因为我至始至终都感觉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
而我有时会请他吃饭。有时甚至会带他去网吧,接触那些新鲜事物。
但是他不玩,找个椅子坐在我旁边看我聊姑娘,有时兴致来了,就会突然冒出几句男欢女爱的古诗词,让我装文化人。
我和阿常的关系进一步加深是在一次打架后。
没错,又是打架,不过这次是我为他打架。
有一段时间学校里的小混混专门逮着我们这些从农村来上学的孩子收保护费。农村的孩子大多没见过世面,又胆小怕事,所以很多人都乖乖的给了。
而阿常是个耿直的人,死活不给,结果被堵在我们外租的宿舍打了起来,那会我正好打完球回来。
二话没说就跟他们干了起来,但是说实话我也不是个会打架的人,我和阿常没俩下就被四五个混混打趴下了,好在最后房东大爷赶来的快,小混混们才罢手离开。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但是我觉得值。
我和阿常去医院包扎,路上阿常说,其实你不用管我的,让他们打几下没什么。
我说,老子字典里从来没有服软这个词。
阿常看着我,笑了笑,说,也许,你说的对。
我说,好了,现在咱俩两清了。
阿常问,什么两清了?
我说,初二那年我叫人打了你,直到现在我都耿耿于怀。
阿常,顿了顿,说,其实我早就忘了。
然后我俩相视而笑。
4
补习班生涯结束后,我顺利的考入了本县一所较好的高中,而阿常又落榜了。
出乎预料又似乎早就注定。尽管我知道他很努力的在学习那些他不擅长的科目。
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见过阿常,甚至我们连句再见的话都没有说起。
后来我上了高中,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阿常的事情,只知道他去了外地,学习电焊,当了电焊工,一年四季跟着工地走。
我曾不止一次的和我的高中同学讲起这个人,说我曾经有这么个天才同学,他们都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觉得好笑却不知道为谁而笑。
高三的时候,一天周末放学回到家我妈突然给了我一张请柬。
我有些错愕,打开一看,新郎一栏赫然写着:x常伟。
那一刻我居然有些感动,我感动于这个怪里怪气的人他究竟还是记得我的,不枉我们曾经像“朋友”般相处过。
我曾经以为他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命中,毕竟他连走的时候都没有和我打声招呼。
婚礼那天我如约去了阿常他们村,参加了他的婚礼。
人不多,地方很小,支了几顶帐篷,摆了大概七八张桌子,没有司仪只有音乐,简单的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朋友这张桌子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人是他以前村里的同学,另一个人就是我。后来又有很多小娃娃被安排到这张桌子,可能只是为了凑人数。
出了这个村子可能我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吧?我这么想,内心却更不是滋味。
5
我也记不清我那天究竟喝了多少酒,一向不喝酒的我突然就想一醉方休。
我只记得我对阿常说:你能叫我来喝你的喜酒,我真的非常开心。
阿常伏在我的耳边对我说:谢谢你,我的朋友,感谢你能来。
他对我说了谢谢,他说我们是朋友。
而我,我从未感觉“朋友”这个词那一刻是那样的沉重。
后来我高中毕业了,没有考上好大学,开始走向社会。
我依然能够断断续续打听到一些阿常的消息,比如他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的工作待遇也越来越好了,他的父母也过上了好日子了等等。
再后来我也结婚了,我也送了请柬给他,但是他不在家,在外打工。
我把请柬给了他父母,我要了他的手机号,回去后却无法打通。
我想也许他妈妈给我抄手机号的时候抄错了一位数吧。最终,我也没有联系到他。
后来初中的同学组建了一个群,全班人都齐了,也没见阿常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群里一个同学突然发了一条消息:你们知道吗?阿常死了,听说是焊管道时在管道里被烟闷死了。
这个人,从来没有被关心,被记起,直到十多年后,被大家“津津乐道”的却是他的死讯。
而我永远忘不了他为了五块钱保护费被人堵在墙角挨打的情形。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那五块钱可能是他一天的生活费。
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堵的慌,不知不觉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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