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双无形黑手控制着凤岗镇,若有若无,不可小觑。每一个死者身旁都立有一根血色麋鹿头手杖,散发着嗜血的戾气。
1993年春天,两起谋杀案震惊省内,黑影帮接连杀害了凤岗镇镇长、警长,都是死在赴宴的路上,气焰之嚣张,百姓无不胆寒。
镇里其他干部,逃的逃,躲的躲,凤岗镇混乱不堪。包清和方彻临危受命,追查盘踞已久的黑影帮,可就在5天前,5月21日,又一具尸体出现在木材厂,至今身份还没有确认。
屋外细雨绵绵,屋内烟气缭绕。三根手杖立在办公室墙头,包清叼着旱烟,和老陈面对面坐着,在本子上比比划划,罗列与案情有关的所有线索。
老陈在政府大院待了十几年,勤勤恳恳,现阶段成了包清屈指可数的支持者。包清初到凤岗镇,少不了这样一位长者指引。
包清期盼方彻赶紧赶过来,有他在身边,这些琐碎的事情就有人代劳了。结了手里最后一个案子,方彻准是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与自己汇合,按计划应该前天抵达凤岗镇。
这时,从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正用拳头砸门,这引起了包清的警觉,随后,有人发疯一般地从门厅冲进走廊,伴随着“咚咚”的上楼梯声,门被撞开了。“死人了!”一位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年轻女人迅速地扫了包清一眼,全身颤抖,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在严肃的目光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包清脸上毫无反应,静待对方述说原委。
“我叫林桂芝......”
“你虽然告诉了我你的姓名,我除了知道你是有夫之妇,以及一位哮喘病患者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林桂芝目瞪口呆,盯着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年轻人,瘦高、背头,目光炯炯有神。显然包清言中了,对于包清来说,判断出这些并不难。
“老陈,倒杯水进来,顺便听听这位太太,为什么冒失地闯进来。”包清喊了一声。可以想象得出,眼前这个女人,相貌算是上乘。
“我丈夫死了。”
“等等,你怎么确认你丈夫死了,看见尸体了?”
“没有。”林桂芝显得有些慌张,意识到自己的无厘头,迅速补充道,“3天不见人影,准是被黑影帮杀了!”
包清重新点上旱烟,顺便递给老陈一根,笑道:“妹子,说说你怀疑的理由。”包清猛吐一口烟气,翘起二郎腿,紧跟着追上一句,“如果你说服不了我,我准对你不客气!”
“3天前,我们家李方涵收到一张纸条,看完之后,整个脸没了血色,慌慌张张出了门,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
“纸条上写的什么?”
“他根本不让我看。”
林桂芝平复下来,面部恢复血色,只剩下喉咙里咕噜咕噜喘着粗气,听起来哮喘还很严重。
“说说你丈夫的体貌特征。”
“170厘米,40岁,肥胖,左下颚有颗黑痣......对了,他是个瘸子。”
“留下你家地址,改天我会登门拜访。”包清看了一眼老陈,掐灭剩了半截的旱烟,再三犹豫,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问,“你俩年龄相差有20岁,怎么会嫁给他?”
林桂芝瞟了一眼老陈,讷讷地说:“等您上门我会如实告知。”
写下地址,匆匆离开。
包清浅浅一笑,转眼似乎忘了林桂芝,转身蹲在墙角端详着三根手杖,鼻子凑上去,似乎有什么味道吸引着他,转而又掂掂重量,一边打量着手杖,一边问:“老陈,黑影帮会这么杀人吗?”
“按理说,黑影帮杀人不会多此一举,能一击致命,绝不会有将尸体烧焦这种多余的动作,除了放置那个麋鹿头手杖。”
“老陈,我们下午去木材厂看看,周边仔细查看一番,总感觉遗漏了什么。”
一路颠颠簸簸,骑了约莫30分钟,一座废弃的木材厂出现在眼前,坐落在林间,松木横横竖竖散落在院内,昨夜一场大雨,原本彭松的黄土变得泥泞不堪。
尸体躺过的位置与周边无异,扫视一圈,包清眉间瞬间揪起,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老陈也注意到了异样之处,紧紧盯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包清抻出直尺,弯腰丈量,嘴里嘟囔几句,直到确认印在脑子里。从包清的表情来看,突如其来的脚印大出所料,除了凶手,没人会来这里。
包清意识到老陈所言非虚,也许身边就有黑影帮杀手,可凶手为何再次回来呢?
“会不会是有人不小心走到这里的?”老陈胆战心惊地问包清,包清多么希望是这样,案子会简单许多。
包清苦笑道:“必是凶手无疑,案子越来越有趣了!”包清绕着木材厂走了一圈,“老陈,走!去林桂芝家里,咱们得快点。”
跨上自行车,寻着地址,轮子飞速转起来。前方,太阳斜在西山上。
包清的脑子比车轮转的更快,想到镇长和警长被杀害的时间地点,他不觉脊背发凉,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地方,如不是有人配合,凶手是不会得逞的,传说黑影帮成员遍布凤兰镇各个角落,看来不假。不知不觉,已经落后老陈几个车身。
02
裕民路38号,砂石路到了尽头,两人驶进平房区。一栋苏式建筑坐落在一大片平房中间,高出一大截,显得格格不入。
包清赞叹一声:“嗬,气派!”一个箭步冲过去,“砰砰!”敲着大门。
门“吱”一声开了,一位风姿绰约、端庄文静、令人倾倒的女性站在门口。包清隔着女人朝里面眺望,这已成为他下意识的动作,也是多年经验所得,破绽大多是在这种不经意瞬间露出来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庭院宽敞阔气,没有点灯,黑乎乎,门外两个男人怔住了,此等美貌、韵味,绝非此等僻壤孕育得出的。
包清认得此人便是林桂芝,只是与上午相见时大相径庭,不免有些诧异,只是喘气声与静美的外表极不相称。
“又见面了,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提供给我们吗?”
“我丈夫收到的那张纸条上,我记得有个黑黑的标志在上面。”
“麋鹿头?”
林桂芝点头。
“还有什么?”
“抱歉,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异样。”
“说说你丈夫,他做什么工作,平时喜欢去哪里?”
“之前是伐木工,自从他得了遗产,就不再工作,每日除了赌博没什么可干的。”
“他在哪里赌博?”
“我才懒得打听他去哪里赌呢!”
“对了,说说你为什么嫁给这个男人,他很富有?我想你应该记得你的承诺。”这个疑问包清记得很清楚。
林桂芝拉着包清走向角落,显然她只想让包清一个人知道。
“不,结婚时他很穷,还没有这座苏式庭院,又大我19岁,我......我怀了他的孩子。我父亲得知他会得到一笔遗产,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的。”林桂芝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死了活该!”
包清极其敏捷地追问,嗓音提得老高:“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死了,去年年底死的!”
老陈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说:“你这等小案子暂时还顾不上,黑影帮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
包清看着老陈模糊的脸部轮廓,陷入沉思。从林桂芝口中得到的信息,倒确实和黑影帮沾上了关系,两人告别后出了门,外面漆黑一片,两人推着自行车漫步前行。
包清首先开口:“老陈,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吗?”
“眼下当务之急是确认第三具尸体的身份,还有找到这个失踪的李方涵。”
“我是说!林桂芝所说的线索,都是我们查证不了的。”包清把出门前就整理好的关键点说出来。
老陈恍然大悟。
“但有件事情我们可以查证!”
包清知道老陈老婆管得严,两人出了土路便分开。此处一行,包清脑中的疑团更加凝重,一种隐隐的担心蓦然升腾。这个林桂芝口中的李方涵到底是个什么人,老陈刚才那句话又代表说什么呢?
03
包清一个人回到镇政府办公室,灯开得通亮,握着放大镜,眼睛贴上去析微察异,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原来是这样!”包清腾地站起来,混沌的瞳孔发出犀利的光。
门口地板上赫然躺着一封信,包清迅速打开房门,一直跑到楼梯口,停下脚步,没有一丝声响。
包清回屋捡起信封,黄皮纸皱皱巴巴,8个字,字迹潦草,依然辨识得清楚:“离开此地,保你不死!”
赤裸裸的威胁,包清心里清楚,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视线里,一言一行都逃不过。黑影帮,他要连根拔出,而且要拔大的。包清思念起方彻,那个和自己一起办案的战友,对包清来说,少了他就少了一股力,一股势如破竹之力。
窗外森黑,寂静。包清抄起电话拨到省城,听筒那头“嘟......嘟......”响着,无人接听。继续打,仍然是一长串的嘟嘟声,包清缓缓放下话筒,炯炯目光暗淡下来。
“喂!”声音沙哑微弱,包清快速拎到耳朵旁。
“我是包清,方彻还没出发吗?”
“前天就到了呀!”
包清重重锤击脑门,“哎呀,我疏忽大意了!”方彻无故失联,包清深感局势险恶,应是途中发生了意外,“赶快派人去查,我要他活着!”
包清扶着方桌,挪到座椅前,低垂着头,扫视桌面,放大镜孤零零地摆在桌角——手杖不见了!
“妈的!”包清狠狠骂了一句。
透过木窗,一袭黑影从大院国旗杆下跑过,包清抽出手枪,从窗户一跃而出,呼呼喘着粗气,跟腱发软。黑影沿着院墙根飞快而奔,双手勾住墙头,右腿一蹬,消失在夜色里。
包清浅浅一笑。
04
包清一夜未眠,库管上挂着泥土,衬衣蹭着道道草浆。老陈见包清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就知道昨晚分开后,包清没有回家。
“包清,今天我请假一天,家里有急事。”
“老陈,手杖不见了,还捎给我一封恐吓信。黑影帮无孔不入,你要当心了!”
“什么时候?怎么会?”
“就在昨晚,昨晚给你家打电话,你不在家。”
“嗯?败家娘们怎么没和我说。”
老陈递过来一支烟。
“和我搭伴一起来凤岗镇的方彻,不幸遇害,我想也是黑影帮所为。你带几个人去帮我把尸体抬回来,在花岗村,村头坟地里。”
说完,包清披上外套出了门,骑上自行车,径直去了景阳街——赌场一条街。整个事件还有一处说不通,包清必须亲自前往证实。如果李方涵好赌,这里一定可以查处些端倪。
包清走遍了所有赌场,得知,李方涵几乎欠了所有老板的钱,最早的从两年前就欠下了。四天前,也就是5月23日,李方涵突然还了其中两位老板的赌债。
据其中一位王老板叙述,钱不是送到场子里的,而是去李方涵家里取的。
“去家里取的?”
“是的,当天下午林桂芝告诉我晚上去她家里拿。”
“慢着,林桂芝?”
“是啊,他的漂亮媳妇。”
“晚上你去的时候,谁给你的钱?”
“没碰到李方涵的面,林桂芝给的,退了欠条我就走了。不过李方涵在家的,我想是他没脸见我,就躲在二楼抽烟。”
“你确定是李方涵站在二楼?”
“还用确认,不是他还能有谁!”
包清踢开撑脚,努着肩膀,朝花岗村奔去。包清确信自己推倒出了真相,只待花岗村最后一搏。
05
大老远,包清望见坟地里影影绰绰,远处雷声渐起,包清不顾眼睛的灼痛感,骑得更快。
老陈站在路边,冲着包清大喊:“你说的尸体在哪儿啊!”
“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疾驰的自行车停在老陈面前。包清额头挂满汗珠,不时从脸颊滑落,坠下去,老陈抹着后脖颈,甩出一把汗。
“根本没有尸体,是我想在这里见你,头儿!”
“什么......”老陈瞪大了眼珠子。
老陈使个颜色,周边几个人将包清团团围住,个个手里拿着铁器,老陈诡异地看着包清,转而阴笑。
“包大人,真是对不住,你兄弟不在这里,早被我扔进河沟里了。”
“黑影帮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不过今天我也是有备而来。”
“叫你走,你他妈不走,今天这块地正好做你的墓地!”憎恶的面孔显露无疑,与平时和善的面目迥异,“老子告诉你,凤岗镇还没人能办得了我!”
黑压压的乌云翻腾过来。
包清朝后面竹林望了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别看了,没人能救你!是不是林桂芝那个娘们,让你开始怀疑我!”
“算是吧,因为木材厂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们黑影帮所杀,所以你们才会去现场查看,留下脚印。而你在林桂芝家里说的那句话,让我深信不疑,如果你和黑影帮没有关系,怎么如此确定杀人与黑影帮无关呢。
接下来我需要的是寻找证据,我找到了,木材场留下的那根手杖和你们黑影帮的不一样,我昨晚发现的,虽然已经模仿到极致,但假的终归是假的。黑影帮麋鹿头的眼珠是镶嵌进去的,而那个手杖是雕刻而成,手艺固然高超,但还是疏忽了细节。
焚烧尸体是凶手不想让我们确认死者身份,就在刚刚我才确认,死者就是李方涵,5月21日就已经死了,而不是林桂芝所说的5月23日,二楼窗帘上的影子,根本就不是李方涵,是木制雕像。能临摹出麋鹿头手杖,刻一个人像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样,借用黑影帮的身份杀人,简直是天才。
李方涵能欠赌债两年不还,说明他不仅仅有钱,更应该有靠山。忘了告诉你了,结婚前林桂芝就怀有李方涵的孩子,林桂芝得知他是黑影帮的,就杀了他。林桂芝做得没错,只是应该我来做。”
“他们统统该死!”
一声响雷夹带着闪电,包清身体抖动,感觉有硬物顶在后脑勺,包清双腿在打颤。
“也包括镇长和警长?”声音从老陈身后传来,单薄且有底气。
老陈猛地回头,嗓子眼断断续续磨出几句话:“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
方彻瘦削的身影,快步逼近。战友又一次相逢,包清嘴唇抽动几下,眼泪温热,盈满泪腺,此情此景,他强忍拥抱的欲望。昨晚那个黑影的翻墙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他就知道方彻回来找自己了。
“方彻,谢谢你找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说说老陈龌龊的勾当吧。”
“新一代黑影帮帮主——陈星彪,这么称呼你没错吧。”
老陈仍半转身,钉在原地,盯着突如其来的“死人”。
“据我所查,被你杀死的镇长和警长,是前任黑影帮老大,你早就不满屈居人下,苦心经营多年,终于坐上了老大的位置。”
包清接着说:“一开始我就疑惑,镇长和警长的行踪黑影帮了如指掌,可我没想到是你。怪不得凤岗镇黑影帮铲不尽。”
竹林簌簌晃动,军区部队持枪而出。
老陈拔出手枪。
两声枪响响彻大地,回荡在云间。轰隆隆一阵巨响,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
包清电掣般转身,夺下身后那把枪,眼前两个人倒了下去,方彻头部中弹,躺在坟堆一动不动。大雨冲刷着迸溅而出的血迹,浸入大地,融进凤岗镇。
包清憋的太久了,跪在泥里,仰天长泣,嚎叫声凄厉,心窝被掏空,终究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孤零零主政凤岗镇。
林桂芝杀死年幼的女儿,服毒自尽,不给李方涵留后,再多的家产无福享受。
30天挑战–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