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迷迷离离。
小院的花坛,就笼罩在雨雾中。
花坛的四周,是密密丛丛的菊花环绕着,围成一个椭圆的圈,当然,菊花的脚下,少不了一半一半参差斜插的砖头牙,和菊花们一起,界定着小小的花圃,保护着一片小小的世界。
说是花坛,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花坛的一小半,都是青菜的乐园,有两行齐整整的韭菜,有几丛小葱小蒜,还有一些菠菜,都是随着季节变化的。
那时候,我对青菜们抢占了花坛的地方很是郁闷,很为角落里的一株大理菊鸣不平,常常把做菜剩下的蛋壳,倒扣在大理菊的脚下,满以为给多一点养分,她就可以壮大了,可是,大理菊似乎永远都那么高,倒是脚下的蛋壳越摆越多,白白的一圈,很漂亮。
春天,菜场上有草莓苗卖,有的草莓苗还开着白色的小花。我跟爸爸讨两毛钱,就买到一簇苗儿,种在花坛里。虽然上面有花叶挡着,只有些稀落的阳光雨水,草莓却似乎喜欢这种被遗忘的角落,居然结出了几颗殷红的小珠。我却不舍得吃了,直到它干瘪在叶间,随着苗子枯掉。
比较有收获的是向日葵。种下它,是老师交代的作业,让我们观察它永远朝向太阳的忠诚。终于有一天,向日葵的盘子宣告成熟,就被小丫小军和我,拧下了花盘,嘻嘻,其实盘子里的葵花子,早就被按耐不住的小手,抠的没剩几颗了。
花坛里,最占风头的是月季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一年四季都飘香,红的黄的,总有不断的花开出来。也许是从小看惯了,小鬼们从不掐花,只是要常常拉过花枝,鼻子凑上去一亲芳泽。
秋天的菊花最让人心疼,眼看花开的季节,蚜虫也最猖狂,常常把碧绿的枝干爬得黑黑的。我们就拼命捉,把蚜虫腻乎乎的揉烂在手里。菊花多数是黄色的,很常见的那种。开起来清高清高的,在飒飒秋风里摇曳倒深冬,直到在冰霜里干黄,发黑。我们用手一碰,黑了的花瓣就簌簌的寥落在脚下。
尽享小园四季的,是几户平常人家。彼此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家属,也是同一个小院的邻居朋友。其中丫丫一家,是和我最亲近的。军军和丫丫,是兄妹两,一个大我一点,一个小我一点,军军自然和哥哥们厮混去了,我和丫丫一起,就凑成了很好的玩伴。
炎炎夏日,最惬意就是暑假。疯玩了一整天的我们,洗完澡,搬两张竹椅在小园边闲坐,丫丫的妈妈一边用洋碱洗着衣服,一边给我们两个出谜语。丫丫的妈妈不太识字,却会让我们猜“二小二小,头上长草”的字谜,两个才上一二年级的小家伙,怎么猜得出呢!所以当丫丫的妈妈揭开谜底的时候,我们懵懂又恍然的发出“哦”的惊叹,对丫丫的妈妈充满了钦佩。
我喜欢看丫丫的妈妈洗衣服,特别对她用来洗衣的洋碱十分感兴趣,是一种乒乓球大小的圆球,灰白的,有一种比肥皂更特别的香味,这是丫丫家独有的洋碱,我们家就从来没有用过。我对自家的那种大块大块的标准式肥皂感到十分乏味,常常想象着,拿着洋碱球儿洗衣服,边洗边看着圆球儿变小,小从一个小珠子,最后一把揉在了衬衣里。可惜,丫丫的妈妈对每块洋碱火柴之类的用品都是很爱惜的,我始终没好意思要一块来玩。
一年夏天,我们小城里出了个烈士,据说,是在某次战斗里牺牲的。作为烈士的家乡,一时间弥漫着一种悲壮却又自豪的气氛。铺天盖地的学习了英雄事迹后,小城为烈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追思会。连着几个夜晚,我和小丫,就在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下看丫丫的妈妈帮我们小学做白花。丫丫的妈妈用白色的皱纹纸,搓卷纸边,不规则的对折,然后象捏饺子一样卷成一朵小白花,最后用棉线一扎。几个晚上,做了好几簸箕,追思会的头一天早上就送到学校里去。一边做,她一边笑着听我和丫丫的傻话,我把班里组织班干部去烈士家慰问的琐事,认真的讲了一遍又一遍。
追思会那天,全城的学生、公家单位都参加了,在某个操场上站了整整一天。集合,听讲,然后又做了什么。。。我直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最幸福的是,在我们学生队伍按秩序挪动的时候,我碰到了妈妈单位的队伍,在人的森林中看到了妈妈,妈妈急匆匆的溜过来塞给我一块钱,叮嘱我说“晒死了,抽空去买个雪糕”。我幸福地看着妈妈又急匆匆的随着她单位的队伍走掉,心里比吃了雪糕还舒服。
很戏剧性的是,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半年吧,传来一个大家不敢公开说的小道消息,说是这个烈士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俘虏了,后来在交换俘虏的时候被交换了回来。。。真的假的?无从知晓。以后大家在谈到追思会的时候,就多了一点戏谑的语气。我也偶尔想起了去“烈士”家看到的那一对曾经悲伤的老人。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别人当做戏谑的笑话,对他们应该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吧。
走过的路,渐渐地多起来,曾经认识的人,大多数都渐渐地远去——不是他们走远了,而是我们在不断地同自己的以往告别。
每告别一段岁月,就不得已和他们挥手,有很多时候,离别的匆忙,甚至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们就做别了西天的云彩。
他们曾经在我的记忆里漂移,在角角落落里闪现,我时常以为还会遇到他们,也在心底期待着相见的快乐,但是经年之后,重逢并没有如约而至,慢慢地,我才明白,在流逝的岁月里,那仓促的最后一望,已经是他们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背影了。
纪念这些令我怀念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