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君人
一
风大了,紧了紧衣衫,无奈地转身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小男孩,白莹忍不住嗔道:“你跟着我到底是要干嘛?”
男孩一句话也不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看的真的是脚——他的鞋早已破得只剩一两块破布了,磨破了的脚趾脚跟露出,指甲缝里还染着黑泥,显是多时没有洗过了。
“我问你,”白莹叉腰喝问,“你是不是没钱吃饭才跟着我的?”
男孩摇摇头,愣了愣后,又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白莹又问。
“钱三柱。”
“家里人呢?”
钱三柱蠕动了下嘴唇,似是有些纠结。沉默少顷,他终于开口道:“去年冬天官兵闯进村子,说是有人犯了罪,要连坐,大部分人都被杀了,没死的也都走散了。”他略有点肥的脸上虽沾满污渍,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白净,这般伤感模样,倒是颇惹人怜爱。
白莹顿了顿,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片刻又道:“我昨天在城里碰见你,给你双鞋子,为什么不要?”这回语气却是柔和了不少。
钱三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声道:“我跟着姊姊,能给我一粥半餐的就满足得很了,怎能再接受他物?”
意思也很明确,我不要你其他的,只想讨些饭吃,但这也算赖定白莹了。
白莹也不傻,自然听懂了其中含义,不由得又气又笑。有意逗逗他,轻骂一声,转身展开身法就走。
她这身法看似平平,实则繁妙非常。她是北京城白家府上千金,本该修习一些女红之类,却非闹着跟爹爹习武,白家主对自己的女儿也是异常疼爱,也就由得她去了。这十二三年的练习,她的身手也不是常人能比的。这也是为何她一介女子敢独自出门的原因。
白莹想,等甩掉孩子,再慢慢绕到钱三柱身后,看看他找不到自己着急的模样。
但五分钟后她便意识到了不对。
她是习武之人,体质素来强健,加以白家主独门身法,本该很快甩掉一个饿着的孩子才对,可不料,钱三柱竟然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快,他便提速,她慢,他又减速。
更加恐怖的是,他的步法时而杂乱,时而伴着节奏,看起来竟是比白莹更轻松些。
如此走了一里多路,白莹停住了。
“你会轻身功夫?”白莹瞪着钱三柱问道。钱三柱摇摇头道:“小时候在树林里玩,看着一头鹿,想去摸摸它的角,便追。它就跑,飞快,我就模仿它的步伐跑步,发现省力不少,便能快速跑远路了。”
这下,白莹更加震撼,这小子说得若是真话,那他可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了。小小年纪便能通过观察动物自创武学,实是世所罕见!不妨带回家去让父亲瞧瞧,若他当真是个武学天才,让他拜入白府,岂不是为家里做了大贡献?
当下,白莹便问道:“钱三柱,你随我回家,我叫白莹,是京城白家的人,你若是有心,随我回去,要是被爹爹看中,你这一辈子的吃穿用度都不必操心了,如何?”
二
钱三柱一听,不由得眼前一亮,略带颤音问道:“真的?那、那怎样才能让府上看中呢?”
白莹道:“我先问你,你刚才所说的关于你学会那套步法的事,句句属实?”钱三柱急道:“定是实话!若有半点参假,你、你便一剑砍了我!”
白莹轻声一笑,道:“好。到了我家,我会将你引荐给爹爹,你便将你那步法使一遍,再把这缘由说给我爹爹听。爹爹最早便是以武发家,以你这般悟性,定会被爹爹赏识。但你要记得,真的被留下后,必须认真习武,为白家做出点贡献来才是。”
钱三柱激动地立刻弯腰作揖,大声道:“一定,一定!”
一路上,白莹心情甚好,有时便又展开身法,想看看钱三柱的步子。而钱三柱也没有令她失望。虽说这孩子还小,约莫十一二岁模样,还不会武功,但在途中白莹不断指点,钱三柱很快便掌握了马步姿势。
这马步,看起来简单,但实则麻烦得紧。要以人的身躯凭空站出个马来,为功夫中一切路数奠基。钱三柱在白莹示范两次后,便恍然大悟般地看出了马步的要旨,实属不易。由此,白莹也心头一喜,这孩子悟性越高,自己的功劳也就越大啊!
一路上,除了白莹问话,否则钱三柱自己是很少开口的。他甚至除了在白莹迈出步法逗他时,连看都不看白莹。就好像怕看多了会产生感情一样。只是低着头,看着白莹给他买的那双布鞋。
而最令白莹讶异的是,一个没有习过武的,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小孩子,在白莹自己都觉得累的赶路中,竟一声不吭地走下来,从未有过一声诉苦,就连疲倦的神色都很少露出。
白莹看着钱三柱的神色有点奇怪了。
行了两三日,二人终于到了京城。
白莹轻车熟路地带着钱三柱东拐西拐,来到一家府上。
噔噔噔敲门,门童迎出来,一见是自家小姐,立即露出笑脸,回身喊道:“小姐回府!小姐回府!”说着打开了大门。
但这时突然看到小姐身旁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
“小姐,”门童问道,“这是……”
“哦,没事。”白莹挥了挥手,“我准备带着去见父亲的,让他进来。”
小姐都如此说了,门童也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让钱三柱进了门。
钱三柱一进大门,便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京城豪门。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平滑整齐,有些地方空出来修成一些花圃,此时正值暮春,满眼翠绿中又点缀了些红色黄色,十分惹眼。四周通道连着好几个别院,房屋红顶青黑墙,顶上饰着獬豸踩球卧像,可爱又填了几分霸气。
“小姐!”一个家丁跑来,“贺喜小姐平安回府!老爷叫您去他的书房一见。”
“嗯,知道了,”白莹道,“我正要去见爹爹呢。”回头对钱三柱说道:“走了,去见我爹爹。”便向里院走去。钱三柱赶忙跟上。
到了书房,只见内设一小几,有个中年汉子正亲自泡茶。
白莹雀跃地叫了声“爹爹”,便冲进屋去。
三
“呵呵呵,回来了,挺好。”男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女儿身上虽然染了风尘,但戎马出身的他却并不觉得脏乱,反而有些欣慰。
随即,他的目光瞟到了钱三柱身上。
“哦?这位小友是?”
“爹爹,”白莹赶忙冲钱三柱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这是我路上遇着的一个孩子,我发现他有点学武的天赋,便带回来让父亲看看。”
“挺有些学武天赋?”男人笑了笑,盯着钱三柱看,“孩子,你姓甚名谁?”
孩子抬起头说道:“小子贱名钱三柱。”
“你都会些什么呀?”男人的目光与钱三柱的视线相接触,本来没有什么恶意,钱三柱却吓得一时有点失神。
男人微微皱眉。
白莹赶紧向孩子眨眼睛,意思是提醒他施展身法。孩子会意,赶忙道:“那个、我会一套步子。是我看着林中的鹿模仿来的。”
说罢,便展开步法移动了起来。
白莹也悄悄说:“爹爹,路上他一个小孩子,竟能轻松跟在我身后不落下,身法着实有点玄奥!”
男人点了点头,似是对钱三柱的赞许。
钱三柱走了几步,男人挥手叫停,说道:“好步子!你当真是自己模仿出来的?”
“句句属实。”
“好,好!”男人赞道,“英雄出少年,少年出英雄。你家在哪?”
钱三柱又低下头:“我没家。”
男人道:“那你不妨就在这府中住下。我日后亲自教你武术,未来还会助你行走行伍,你道如何?”
孩子眼镜亮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不尽!若日后小子能有所出息,没齿难忘白府主大恩大德!”
白莹脸上挂起了微笑,男人也笑了,钱三柱眼神中充满感激,却好像又另有深意。
这般,钱三柱便在这白府住下了。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