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一个中午,我端着碗面条看《非诚勿扰》。等我一碗面条快吃完的时候,上来一位来自广东的男嘉宾。小伙子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银边眼镜,一本正经的严 肃。打他一上台,我这面条算是吃不下了,眼看他把一手大好的牌打得稀烂,急得我在地板上捶胸顿足,来回打转,后来索性把碗一掷,关了电视,琢磨起读书这事来了。
从言谈看,小伙子人品不错,渊博而自律,自己说《菜根谭》读了45遍。最让我惊讶的是一个研究亲密关系的女嘉宾问他什么是“亲密关系”这个概念时,他居然可以只消用几秒的时间概括出一个严谨周全且学术性很强的定义。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对一个领域没有深入的研究,几秒钟内给出一个这样逻辑严密的答案,那是需要一种很强的综合能力的。然而,可惜的是,整个表演下来,小伙子只有这一个亮点,其他都令人失望。纵然他读书车载斗量,学问富过五车,也最终无法博得现场一个女嘉宾的青睐,连我一个观众都看着心烦。
我就琢磨,好好的人,好好的书,怎么读成他这个样子了:食古不化,不看对象,迂腐僵硬,隔膜生活。小伙子一上来自报家门,姓什名谁,字什么,号什么。请问,您老夫子公元几世纪的人?这就是不看对象啊!瞧瞧能站到这个聚光灯下相亲台上的都是些什么人,那是超现代女生,就这样的自白就能让她们感觉跟你差了几个世纪,退避三舍还来不及呢。接下来回答女孩们的问题,严谨无缝却拖沓冗长,兼枯燥无味。书是读了不少,没消化呀,不懂得看场合,你不是跟大学教授对话好不啦。当现场所有的灯都灭完,他还说坚持做自己。坚持做自己没错啊,小伙子,你先要学会生活好不好?你的书到底读到谁肚子里去啦?
《傲慢与偏见》里班内特家里的三女儿玛丽,那也是读书读成一个呆子的女孩,不仅呆,还自视甚高,话一出口就像个老学究,哪有个鲜活少女的样子。以我说,女孩儿读书,读成他家二女儿伊丽莎白的样子就理想啦,聪明机智,俏丽动人,感情丰富也不缺乏理智与教养。伊丽莎白的那个男朋友贵族青年达西记得吧?也是个读书人,性格正直,品味高雅,富于幽默感,认定的事,不畏艰难,不惜赴汤蹈火,处处流露出一个绅士的高贵不凡。这才是把书读透了,字字句句化为了精神。(等抽得出时间,我一定要把这本书里的主人公统统地说一遍,各个有意思的很。)
我高一时有个语文老师,有一次听他发言,大约一千字的稿子,他引用的能有八百字,通篇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说,就是不见他咋说。这样的人,多亏没教我,唉!老师,我们都知道您老人家读过老多书好不好,等消化完了物质变精神再往外抖搂好不好啊!
《阅微草堂笔记》里那个老鬼才真是可爱。一日深夜,他到前村去勾人,路上遇见他的老同学,这人恰好是个私塾老学究。鬼说,学问像郑玄、孔安国,文章像屈原、宋玉、司马迁那样的读书人,晚上睡着了,身上发出的光芒直冲云霄,与星月争辉,最不济的读书人也能发个豆大的光点照亮户牖。老学究迫不及待地问:那我睡着了呢?鬼嗫嚅不敢抬头,半晌才言:昨晚从您家宅前过,不仅没见兄弟您身上发出一丝光芒,反倒浓重黑烟笼罩屋顶,高头讲章、经文、策论一部部横在您胸前。鬼说完大笑而去。纪晓岚真是个智者,借个鬼讥讽了所有读书不化者,令人莞尔。
什么是真正的读书人,依我看,不外乎孔夫子、曾皙、苏轼、梁任公、胡适之这样的人。孔夫子问几个学生各人的理想,曾皙先是谦逊,耐不住老师诚恳,便缓缓站起来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你看,既会读书,又有纯美的生活理想,多好!怪不得那个老圣人最喜欢这个徒弟啊。苏轼就不用说了吧。翻开《梁启超年谱》,梁任公可不仅仅学问文章了得,他的日常生活,生生可以咳珠涑玉,俯拾成趣。胡适之先生乃大学者,谈笑有鸿儒那是自然,可往来也不乏引车卖浆者之流,要不大伙儿皆可称“我的朋友胡适之”呢。这样的人,上可效忠国家,下能服务百姓,人格几近完美,能不令人敬佩嘛。
说到底,读书跟见人、经事、行路一样,不过是人增长智慧的一个途径,有什么可炫耀的呢?尤其是读书多而缺乏深思,被书中的框架牢牢捆住无法自由,成为书的奴隶,太可惜了。
所以,凭你读了多少书,哪怕你家的书汗牛充栋,你天天活在书堆里,却思想僵腐,见识鄙陋,行动猥琐,言谈无味,面目可憎,还不如一本不读统统扔了呢。书读好了,那是用来将复杂变成简单的,把深奥变成浅显的,把奢华变得朴素的。
我等普通百姓,读书若不妄想着治国平天下,那就修冶精神、淬炼品行、提纯修养、升华品味好了。倘若不小心富贵了,就活成一个贾母的样子;倘若是个中等人家,就活成苏东坡他爷爷的样子。你若再问我贾母是个什么样子,我说我不告诉你,你去读一遍红楼去;你问我苏东坡他爷爷什么样子,就是一个大智若愚的老百姓,干活、吃饭、喝酒、谈天说地,有滋有味的样子。
还是回到开头吧,那位读了45遍《菜根谭》的老兄,你若是到了五十岁,读了800遍《菜根谭》,还捞不着个媳妇儿,你非得把编著者洪应明他老人家气得活过来不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