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秋,总有一种深深的喜好和敬意。喜好它的天高、云淡、风清、雨绵。而敬意,则不仅缘于它呈结的累累硕果,更来自于它面对种种蔑怨和微词,却依然表现出的那份坦然神态。
今年的秋,仿佛也是不怎么言语,就已悄悄然地来临,使我这个对季节更迭不甚敏感的人,猛然间就感觉到了秋意,便会一边调换着衣服,一边喃喃地道说:这天,怎么说凉就凉了起来?这秋,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但这秋,就被一阵秋风——这将逝的夏日一把没有拽住的秋风——携裹下,这么真真切切地带着那份清爽,悄然地姗姗而至。这秋风,一路走来,溜着那垂柳守护的河沿,拂着仍泛着绿意的树冠草尖,滑贴着路人的脸颊耳根,轻声细语地告诉人们:秋天真的来了!
秋天真的来了,对我这喜秋的人是何等的好事!被秋意所缭绕,再一次享受其所独有的丰富和韵美。这种丰富和韵美,确异于春的鲜活、夏的热烈、冬的纯洁,它以自己独特的味道,淡淡的,柔柔的,舒展着那种清,那份爽,那丝凉!
大地被染成金黄,天空被泼成水蓝,空气中氤氲着淡云,天际边留恋着雁群!且不说那葡萄紫、柿子红,菊花黄、桂花香,红彤彤的枫叶、金灿灿的稻田,单单就那一个中秋之月,却又招得多少些仰头咏颂。使你不得不去相信,也惟有秋这丹青妙手,才能把一个季节渲染得如此浓郁明艳!
应是那秋风秋雨,向大地撒播着秋的踪迹,给人们传送着秋的信息。有谁对秋的感知,不是始于那凉爽的秋风、淅沥的秋雨呢?也正是那一阵秋风,降住了火烤般的酷热,吹开了人们汗津的神经,彩绘了大地的潇洒;也还是那一场秋雨,荡尽了大地的污垢,染就了一片渐浓的缠绵,雨后的暖阳又尽情地煦照着万物。
又想到那晚秋的落叶,又怎的会单单成了衰败的象征,被秋风所荡涤?我一直为被贬义了秋之落叶而感到不平。秋天自然的落叶,确不能与枯叶等同。枯萎的叶子,应是树木被砍伐了,树枝被折断了,附着其上的叶片,没有了一点的供养,干涸折皱得发灰。而成熟如晚秋的落叶,确因季节的更替而落,飘落的是一种成熟。倘若你去细看,反觉这叶的经脉更加清晰、更加刚劲,会使你感到其别具的另一份灿烂。
如果更深地去追究,你又会发现,这秋的落叶还有另一种美德。或许那叶片已经知道,晚秋的树木已无力从大地吸取更多的养分,自己又如何肯再去吮吸母体的乳汁?那又何不饱饱地吸收阳光,被阳光烘烤得别样的成熟,绚丽地飘落堆积于大地,去肥沃那母体赖以生存的泥土呢?是对大地的奉献?是对母根的回报?亦或是为了来年重生的枝叶更茂盛更加健壮?
有时我就想,如此美好的秋色秋景,怎么就会被幻化成一种悲切、荒凉?是否是人的多愁善感,亦或是贪婪无度,使他们满眼盯着的只是秋的果实,而在收得满仓之后,却一味地抱怨那秋的原野上留下的苍凉?收获者尚且如此,但凡那些连秋的果实都没有见过而只知享用的人,怎么又能切切地体会秋实的艰辛?而再看那秋,却又是如何地不动声色,照样在时光的轮回中行进!
忽然回眸,看那一片秋叶落于诗人的掌心,一丝细雨轻扣词者的窗棂,便又有多少悲愁和凄婉,落于秋的风雨鸣蝉、孤树落叶。伤别时“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息叹处“晚雨未摧宫树,可怜闲叶,犹抱凉蝉。短景归秋,吟思又接愁边”,思乡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念怀里“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真个把秋侍弄得有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了!
景语皆情语。一切对物的悲悲喜喜,其实并非物本身在作祟,确是人心使然。正如对这秋的愁哀,亦不过是千百年来人们一种悲秋情绪的延续和传递。在这一片悲秋的围堵之下,也就淹没了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客观,记不得郁达夫那“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和“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的赞誉了吧!
此时抬头望望窗外,尚是一片明朗。朦胧中,隐隐有那么一丝知心的秋波,从远方暗暗地传来。遥遥的,不可触摸;不可触摸,却可感知。那是秋的无奈?是秋的淡然?或是秋的魂韵?
即便知这秋的深味韵致,倘或少了那份坦诚,怎又能不触秋生悲,哪里又能咏唱得了一曲动听的秋声赋呢?
东坡居士会告诉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个遥远的声音告诉我:季节只是个过客。路依旧,脚步依旧;不管你喜此厌彼,也不管你如何抬腿迈足,你也躲不过这春夏秋冬。那你何不就在这金秋的季节,撷得满腔秋韵,爽淡而踏实地不悔前行呢?
好凉一个秋!真的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还休且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