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是九月末，不知不觉草原迎来了温和的秋季，无风无雨，午后的阳光却依然有几分毒辣。放眼望去，草儿渐黄，竟也有金秋丰收景象。

孟刚的草圈里的圆捆草已摞了几大摞，还没完事儿呢，过几天还得去东面甸子把剩下的拉回来。这倒不急，他心里惦记的是国庆长假时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原本是好事儿，可又隐隐地让人不安心。尤其是下午的那通电话，“嗯，爸，我就是带她回去看看。另外，前两天我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啊？”“考虑什么！我才多大岁数，刚五十，都卖了，我去市里干什么？你姨还上着班呢！”

孟刚边把小羊赶过去水槽那儿喝水，边往路口看，想着秀娟这个点儿也该回来了。秀娟在旗里一所学校当老师，过五十岁后就不任课了，在宿舍值班，每三天上24小时班，担有一定责任，但相比备讲批复考的教学，还是乐得轻闲的。

正想着呢，白色的东风SUV就转弯儿过来了，稳稳地停在大门口，孟刚赶忙过去帮她开车库门。“今天怎么晚了？接班白老师又晚去了？”“哦，没，我去买鱼了，又取了些现金，旭峰要带女朋友回来不得给包个红包呀，我想起来就准备着吧”，秀娟说着话往屋里走。她的细心让孟刚惭愧不已。

他俩的小家，这两年已经修缮得比镇里平房都设施齐全了。院门口是彩钢的车库、仓库、煤棚一体下来的，进了院儿，通往主房房门口的地面都已经是水泥硬化。院子的东侧是养牛羊的大大小小的圈，还有个砖羊舍。主房一进门是个过渡的小门廊，然后是餐厅，靠西是厨房，餐厅厨房的地面都是瓷砖的。而主房的客厅、卧室与餐厅厨房隔着一个双开的门，门口有小鞋架、脚垫儿，里面是地面是地板，墙面也粉刷得蓝白，两个卧室都贴了壁纸，十分温馨。

秀娟一回来就换上了居家的衣服，然后忙叨着晚上炖鱼。今天天热，不用烧锅炉，用液化气做两人的饭一点问题没有。看孟刚坐在餐桌旁，闷声不语，她有些奇怪，“羊都喂完了？你今天没帮老四垛草去呀？”而此刻孟刚满心想得都是如何开口告知秀娟，儿子打电话的内容。哎，她该伤心，还是会生气？

无论伤心还是生气都不足为怪吧，他们共同生活了八年了，到今天，他儿子却规划着让老孟把牛羊都卖了，去市里住，话里话外是想让他和前妻复合…… 虽然，他不会抛开秀娟，但儿子的这个“规划”显然已经很伤人。

秀娟真的是一个好女人，是那种特会过日子的女人，把他和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孟刚也是个能吃苦能干的过日子好手，这两年每年养羊养牛的收入怎么也小十万，不比秀娟工资少。关键是，两人干什么都有商有量，非常合拍。

当时，就是那么一次朋友找朋友的元旦聚餐上，两人相识，然后共同的朋友给牵线搭桥，没想到真成了，还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最令人欣慰的就是孩子们了，孟刚的儿子去年参加公务员考试考入邻市工作，而秀娟的儿子也在读大三，两个孩子都很优秀。

秀娟在忙碌着，她个子不高，微胖，但皮肤白皙，五官端庄，柔和中透着利落。说话是清清脆脆，从不拖泥带水。“旭峰和这个女孩是要定下来了吗？到底怎么说的？你这怎么到大事儿上还不吱声了？反正不管到哪步，人女孩子家第一次来红包肯定是要包的。”孟刚这才回着，“旭峰没说他俩怎么的，听那意思想买房子！”“买房子是可以啊，不过老孟，这不是着急的事儿，先问好房价，买新房还是二手的，什么地段儿，两居三居的，再让小旭问好公积金贷款的事情呢。咱俩这首付尽量多拿些，还得留些装修置办家俱家电什么的……”

孟刚当然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实心实意地待自己的儿子，儿子这会儿一定是受母亲及那边亲戚的影响，总觉得秀娟会在金钱上更多算计，更多地偏向自己的儿子。偏偏孟刚是心里有数，嘴上说不出，他们只看到他现在收入可观了，却不知在这个过程，秀娟付出了多少，是她用工资抵押贷的款，是她找朋友跑下来的小尾寒羊项目……而在儿子求学过程的关键时刻，也都是她出主意，高考报学校时，是她托人找的填志愿指导老师，还告诉孟刚，这个钱该花时不能心疼，不能省…… 儿子现在想要做的事，是不是忘恩负义啊？！

“还是你想得周全，等这小子回来咱一起好好商量吧”，有些话孟刚是真说不出口啊，等等再说吧。

2

秀娟在一个人带着孩子那么多年后，又和孟刚一起生活，真是也曾犹豫，但是走到一起后，这个男人的踏实能干、厚道又好脾气，两个人生活的相依相伴，让她坚定了好好走下去的决心。

秀娟人到中年，很多事看得也明白通透，只要把分内做好，至于孟刚的儿子和自己亲不亲近都无所谓，以后都有自己的生活。可是，这次带女朋友回来是个晃子，旭峰终于在那次一起吃饭后，吐露出来他妈妈要回这个家的想法……秀娟真是一惊，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从孩子要回来，孟刚就有些魂不守舍，她以为只是钱的事儿，也都有了打算，却没想到，走到今天了，还出现了“破镜重圆”的戏码！

秀娟不和孩子生气，哪个孩子，无论多大，不希望父母在一起啊？即使当初是他妈妈背叛了孟刚，放弃了这个家。她只气孟刚的含含糊糊，他怎么不能有明确态度吗？

她买来新鲜的牛排，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又招呼来孟刚的弟弟妹妹带着家人，一大家人其乐融融，没想到后来……秀娟的涵养不容她发作，后来，她接了个电话，借故说学校有人找她就开着车离开了。他们一家人好好聊吧。

一路上，她想起，孟刚的前妻在和别人手机聊天聊出感情后，就毅然决然要离开，孟刚还曾挽留，说不在意她的过往，只要她回来，结果人家铁了心走，儿子也留下了。听着意思是，现在过得不好，又和儿子走得近乎了，表达了想回来。那么孟刚还是对她更有感情吧，毕竟少年夫妻，自己这几年像过了个笑话似的，心里五味杂陈。

3

秀娟回到楼里，开始收拾屋子。她一直都是，只要心情不好，就干家务，反正不能闲下来。

眼看着天要黑下来，肚子咕咕叫了，可是呗，中午也没吃好，又干活，不想回去，也不想做饭了，正准备点外卖，门铃响了。她心里是有几分盼着孟刚过来的，但他有钥匙啊……

开了门，是孟刚和儿子，还有小姑子孟阳。

“嫂子，没吃饭呢吧？我带过来了，都是你爱吃的”，孟阳一如往常地大嗓门，而那父子各怀心事的样子，谁也没张开口。孟阳也不客气，自己拿出碗筷摆上了，“嫂子，你先吃两口，然后我再跟你说”。

秀娟突然有种命运在他人手里的感觉，既委屈又恼怒。她随便地扒拉了两口，说“你们这都瞅着我，我哪儿吃得下了，有啥咱就说吧”，她想尽量风淡云轻，却笑不出来。

孟阳连珠炮般，“嫂子，这爷俩都让我训了，小的，就是个白眼狼，好赖不分，四六不懂，我说就是你姨给惯的！没你姨，哪有你今天，上班才几天，翅膀硬了？还给你老子出上馊主意了！忘了你考大学，谁东奔西跑帮你报专业，忘了你考公务员，谁张罗着给你报的面试班！”说得小旭峰直耷拉脑袋，“你妈好，早干什么来着？”说到这时，秀娟赶紧拽孟阳胳膊，“好了，好了，说那些干嘛！”不能毁妈妈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啊！

“姨，我错了，您别跟我一样，和我爸好好的！”这些年，虽则面儿上客客气气，秀娟知道对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心理设防是不容易突破的，一直也就顺其自然，没想到今天会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她竟哽咽了。

而孟阳不解气般，“嫂子，旭峰大了，你不好说，我哥，你还跟他客气啥！有啥气冲他发啊，他跟闷葫芦似的，心里想啥也说不出来！气死人！”

秀娟委屈着，“我寻思他不好说出口的是，不想跟我过了，要一家团圆……”，孟阳捶了一下孟刚肩膀，“死人哪！”将近一米八大个的男人竟然呜呜地哭上了……

“走吧，小旭，让你爸和你姨好好聊。咱回去，你的小女朋友还在你叔婶家呢！”

孟阳带走了旭峰，剩下孟刚和秀娟两人，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大男人家的，哭啥，去洗把脸吧”，他乖乖地去洗完回来，“娟儿，你是不跟我们生气了？我……我没想让她回来，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说，得亏孟阳把当年的事儿也和小旭说了，他当时懵懵懂懂的，说他妈妈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小旭也接受了……以后咱俩好好过，还是你说啥我都听，行不？”秀娟破涕为笑，“我说啥都听……”

不知道旭峰是否真的明白了，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