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年到现在，我对年的记忆，可以用一把大刀一分为二。前面那截是：“就要过年啦！”后面这截叫：“咋害没过完”。“咋害没过完”是从什么时候赖在我们家不走的，我没了印象。只记得那是近几年里最度日如年的时刻，表仿佛停了一样。值得庆幸并没有，它只是走得很慢。我相信亲戚朋友们也有同感。因为我们面对面坐着，秒针咔哒咔哒的声音就像雷鸣一般，直到又想起了什么不得不聊的话头儿。
“就要过年啦”不一样。她像是你久别了一刻钟的初恋。像三伏天里的冰镇西瓜。你抓耳挠腮的盼，坐卧不安的等。到了那天，欢脱而放肆，蹦呀跳呀，吃呀喝呀。但时光飞逝，只一个转身的瞬间，她就悄悄不见。只好再等一年。
就像广东人把家乡以北都叫北方一样，我们把家乡以南都叫南方。记忆中有那么一年，大年廿九，瓢泼大雪一夜间封住了房门。吃完早饭，扎好棉衣袖子和棉裤腿。拎着铁锹爬出窗户，挖出一条通往大街的峡谷。打通之后，家家户户就重新相连了。世界变得洁白而高耸。每家人都从各自的雪洞里钻出来。
不远处是集市。办年货的最后一天最热闹。我和父亲推上独轮车。挤进一排排席地摆放的摊位。红红火火的对联，一米长的大黄鱼，黑色的冻梨，娇艳的冻柿子，各种炒货和糖葫芦。装满了推车，我们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洞穴。
大年三十早上，亲戚们都聚集到祖父母家。母亲烧水，父亲杀鸡。盆里正缓着冰冻的排骨，锅里蒸着馒头。屋外白雪皑皑，屋里雾气缭绕。我趴在窗前，用手在霜花上画画。手指把霜花融化，变成一条条透明的痕迹，好像蜗牛爬过。不一会儿，就被新的霜花盖住。
婶子用热水和面粉打成一盆稀浆糊，让叔叔带我们去贴对联和福字。“叔叔！你把福贴倒啦！”“对！咱们家的福，到了！”
年夜饭要到晚上才吃，我们却不会饿着。早有炸好的麻花、面卷、馓子摆在桌子上。还有要用水拔上一两个钟头才能吃的冻梨、冻柿子。冰掉牙，甜透心。
我们这群小辈吃饱了就不再闲着。拽上爬犁去湖里撒欢儿。里面早就被清理出了冰面。一群人正着划、倒着划，雪仗要打到天擦黑。直打到浑身是汗，帽子围巾被哈气冻硬。
回到家换好衣服，围在桌前。大人们假装操心着国家大事，好像跟每个领导人都很熟。我们为了接班人的身体发育拼命吃。多少年了，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小鸡炖蘑菇。那么胶嫩嫩、酥烂烂的五香猪手。还有连骨头都能咬出汁的红烧排骨。
饭后，是技术切磋时间。麻将只有两副，各门派分好座次。说好打到春晚开始。等开始了，又说好打到午夜。等午夜了，干脆打到天亮。第二天就能听到妈妈说：“那把手气真好，一把赢了二十。然后运气就不行了，一块两块不停的输。最后一数，输了二百。以后不挨着老三家坐了，坐她下家手贼臭。”
春晚开始之前，我们就搬好板凳，把零食码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像个嗑瓜子花生的机器，瓜子皮呈放射状围了一圈。一到十点多，这一台台机器都哑了火。扶着脑袋继续拼命喝饮料，实在舍不得睡。直到有人把我拍醒，才摇摇晃晃倒在床上。睡梦中，能闻到饺子香，能听见鞭炮声。那一觉睡得真甜呐。
岁月如刀，每一刀都不留情面。也许，回忆里的时刻才是最美。也许，我们只把最美的留在回忆里。但那终究是大刀刃下的前面那截。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着。此刻的你我，刚好是余生中，最年轻的这一天。不要把美好只留进回忆。羽西，让你延续光彩，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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