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使者殒命常山郡 季明追宝长安城
隆冬时节,零星的雪花飘洒在朔方广袤的大平原上。在从范阳南下的官道上,三匹快马裹挟着凛冽的寒风急驶而来。为首的那位,一身便装,神态冷傲矜持,目光阴鸷锐利,显然是久经历练,惯常风雨之人。他身背一只与一般羁旅行役并无差别的行囊,但从他那过分警惕戒备的神色看,行囊中定有关乎身家性命的物什。
又驰了一程,一个随从道:“大人,前方就是常山城了,该找家客栈,歇息片刻了。”
那头领道:“休要多嘴!城中人物繁杂,我等要绕城而行!”
另一个随从道:“过了常山,就再无干净方便的客舍了!”
头领道:“城南十里,有一处官府的驿馆,平时常有军卒巡更把守,我等也可安歇踏实。”
二随从不再多语,紧随头领绕过城门,疾驰而去。
到了城南驿馆,三人将马匹交给店家,要了一间上等客房,吩咐店家将酒菜直接送进客房,不经传唤不得擅闯等等,然后,就紧闭上了房门。
翌日一早,那银白的雪已经积了一尺多厚,所幸雪霁雾散,一团银黄的旭日跃上了房顶,许多房客早早起床,在驿馆里戏耍喧嚷起来。
那店家招待众人用过早膳,左等右等不见那三位骑马的房客出门,又不敢擅自入内,只好站在门外呼唤,可室内寂然无声,店家只好苦笑着返回,自语道:“他们到底在做何勾当?”
日已过午,店家仍未见那三位房客出门,预感不妙,就差人请过巡更的军卒,进屋查看。军卒唤了数声,仍不见回应,就用力推门,房门哗然而开——原来并未上锁。军卒进屋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啊!不好,出事了!”
店家闯进来,吓得连退数步:三位房客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人都是血肉模糊。
店家两股颤栗,结结巴巴地道:“军爷,这可如何是好?”
军卒定了定神:“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城里报官。”
店家忙去扯军卒的衣袖:“不不不……”
那军卒挣开他,夺门狂奔而去。
大约一顿饭功夫,常山郡录事参军率衙皂赶来,验过尸首,认定三人皆为利器所伤,每个伤口都落在致命要害之处,手段之残毒,手法之娴熟,绝非一般谋财害命之徒所能为。他们在死者的身上搜寻半晌,竟然找不到一点证明各自身份的物证。正当衙皂们准备回府复命的时候,那个倒地的头领忽然闷哼了一声,惊得众人毛发尽竖。众人定过神,见那首领缓缓伸出手,攥住了胸前的衣服,这才彻底断了气。
衙皂们掰开他的手指,细心搜查他前胸的衣服,结果,从内衣的夹层里搜出了一个薄薄的锦囊,拆开锦囊,发现里面是一封书信,录事参军粗粗一览,顿时目瞪口呆。他不发一语,撇下众人,匆匆奔回郡府。
且说常山太守颜杲卿正在衙堂与属官议事,那个录事参军急急上前,在颜太守耳边低语了片刻,把从死者搜出的那封信呈了上去。
颜太守读罢,眉头紧蹙,面色凝重。
太守府长史袁履谦问:“大人,出了何事?”
颜杲卿沉沉地道:“三镇节度使、尚书左仆射安禄山遣使赴长安向天子献宝,使者途径常山郡,在城南驿馆被劫杀,珍宝已经丢失。”
属官们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颜杲卿沉痛地说:“使者在常山被害,珍宝在常山被劫,此罪非同小可。颜某必须北上范阳,当面向安仆射请罪!”
袁长史道:“大人不必如此自责,安仆射往长安献宝,理应给我们发来文牒,通知沿途保护使者,可他……在下以为,我们只要拿住凶犯,追回珍宝,也就功罪相抵了。”
颜杲卿:“如果一时拿不住凶犯,罪责岂不更大?诸位勿要再阻拦。”
众人见拦他不住,只得默不作声。
第二日,颜杲卿带了几名随从,郁郁寡欢地去了范阳。
闲话休叙。
且说颜杲卿北上范阳,不过一旬,安然返回。众僚属纷纷前来府邸打探消息,却见杲卿眉头紧锁,面色愈发凝重。
袁长史道:“事体如何?”
杲卿:“安禄山给颜某三个月的期限,逾期不能拿获凶犯,让颜某拿脑袋抵宝!”
录事参军愤愤不平地道:“安禄山为了博取天子欢心,屡屡献宝,搞得沿途郡县鸡犬不宁!强盗劫他宝物,也算替沿途百姓出口恶气!”
众人默不作声。
良久,长史缓缓地道:“太守北上期间,下官与众僚属已在境内多方盘查搜寻,辖内三百里之地,草木几至过堂受审,但连强盗的影子都不曾搜到!安禄山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这时,只听有人叫道:“诸位大人,如此寻宝,再费十年功夫,也是徒劳!”众人循声望去,见从厢房中走出了一个年轻公子,身著铠甲,腰佩宝剑,身材挺拔俊逸,如玉树临风,双目黑亮清澈,更如两点黑漆。
颜杲卿斥道:“季明,大胆!诸位大人在此,怎可信口胡说!”
史忙道:“大人,不妨听听三公子之言……”
杲卿:“他?一个黄口小儿,怎可任他唐突妄言?”
颜季明却不管不顾地说道:“盗宝之人手段残毒,决非一般鸡鸣狗盗之徒,很有可能是]江洋大盗。他们盗走宝物,怎回滞留常山,坐等诸位大人前去捕捉?而且,依强盗们的习性,盗来宝物,立即出手。他们盗走的宝物,现在想必不是落入豪富巨贾之手,便是收进官宦世家囊中,诸位大人即便将常山寸土遍翻,又怎能寻到宝物?”说罢,转身昂然而去。
杲卿忙向众人道:“小儿无教,冒犯诸位,见谅,见谅。”
长史道:“三公子所言极是,在下茅塞顿开!我们若要追回宝物,非得派遣精干捕吏,到那些名邑通都,富庶重镇查询一番了!”
杲卿连连颔首称是,道:“长安城中豪富巨贾云集,官宦世家无数,强盗极有可能挟宝到长安出手,颜某的堂弟颜真卿在长安做殿中侍御史,断狱讼,发隐奸,名播四海,正好请他相助,先在长安查探查探……”
这时,颜季明又从厢房里走出来,接道:“父亲,孩儿愿赴长安求见叔父。”颜杲卿凝望着季明,一是拿不定主意。长史道:“三公子去长安,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