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罪 (十六)变脸

铃铃铃铃铃铃铃……急促的火警,响彻整个宴会厅,宾客慌忙四顾,不禁站了起来,保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问监控室,服务员也停下手中的活计,音乐停了。

经理跑出来,擦汗,询问,夺过旁边保安手里的小喇叭,‘各位顾客,你们好,刚刚是误报,已经请电工师傅前去查看维修,大家稍安勿躁,请安心用餐。’

话没说完,浓烟从各处的通风管道突突冒出,像一个讽刺;喀喇喇,防火闸门被动触发,开启自动隔离,从隐藏处一点点降下,经理第一个跑了,接着人群像听到了发令枪,争先恐后涌向唯一的出口处,有哭的,有叫的,有大骂的,有喊某个名字的,有冲过防火闸绕路的,有茫然不知所措的,滑倒的、摔倒的、撞倒的、推倒的、挤倒的、绊倒的,桌椅掀翻了,桌布扯乱了,跑丢的高跟鞋,踩碎的眼镜,脏脏的领带,断带的皮包,散落的化妆品。

滚过的碎了皮的红鸡蛋,被踢来踢去,勉强停下,噗,被踩扁,碾碎,无数双脚踏过,碎成一地残渣,只有隐隐的印记,提醒一切似乎像一个梦魇。

安静得像一个猎人,郝乐迪一直盯着崔妮娣和夺舍扮演郝乐迪的逮克难,恐慌蔓延时,逮克难一手搭在崔妮娣的肩膀,温柔地又坚决地安慰,‘等一下。’崔妮娣刚想站起的身体,被按回座位。闺蜜刚想跟崔妮娣说话,被丈夫拉拽,飞一般冲进人群,消失不见。

‘你闺蜜的丈夫,有一手。’逮克难自嘲,‘我们也走吧。’不慌不忙,用桌子上的矿泉水,打湿酒店吃饭时供给的毛巾,递给崔妮娣一块,自己拿起一块,扶起崔妮娣,向后厨走去。从烟雾后,玉嘉美捂着口鼻冒出来,观察状况,诡异的微笑,向暗处招手,跟上逮克难。

哐叽,逮克难用裹着毛巾的手,打碎消防器材柜,取出防毒面具,给崔妮娣戴上,自己也戴上,非常滑稽,一个臃肿,一个高大,挂着长长的管子,大大的头罩,烟雾中,好像是两个头颅在空中滑行。

哒,噗;哒,噗,两种不同的脚步声,回响在浓雾的走廊。哐,门被踢开,跟着一阵烟气喷出,随着自动门回弹,烟气稀释,后厨到了。

独立的通风系统,但厨师走没影了,没关的水管还在流水,哗啦啦;蒸笼喷发着热气,呼呼呼;抽油烟机认真工作,嗖嗖嗖;自动洗碗机,啪,启动,呲,呲,呲,呼噜噜,叮~

郝乐迪跟着通风管道,爬到后厨,发现是死胡同,自己进不去后厨,查看管道壁地图,进去需绕道半个后厨,找到隔离内闸门,手动打开。

唔唔唔~崔妮娣感觉喘不上气,下意识回头,逮克难正一脸坏笑看着自己,一手捏住呼吸管的一头,崔妮娣赶忙摘下防毒面罩,大口呼吸,‘消防,你干什么?’

‘你叫我什么?’

‘消防。’逮克难扔掉头罩,啐口水。‘臭死了,他妈的。’崔妮娣惊讶,‘谁他妈的叫消防,老子叫逮克难。’‘不可能!’

‘真可怜啊’,逮克难插兜,45度抬头叹息怜悯,‘世人笑我人极端,我笑鄙人大傻蛋。’

‘消防,你怎么了?’

‘不要叫我,消~防~’歇斯底里,逮克难一把揪住崔妮娣的衣领,眼睛血红,面容狰狞,鼻孔忽噏。

‘臭娘们,让你想起被恐惧支配的回忆吧。’逮克难推开崔妮娣,扯开西装,扣子迸飞,脱下像摆脱某种凡人的舒服,像打开了某种潜伏的封印,扔在地上,用力踩,像地上有蟑螂,嫌恶又残忍,然后一脚踢飞。

惊恐未定的崔妮娣,知道现在是拖延时间的关键时刻,不能激怒逮克难,装柔弱靠在操作台,‘消…逮,逮先生。’

笑声骤起,逮克难拍打着自动门,笑个不停;后门开,应该是有人走进来,唋沓唋沓,一个侏儒来到崔妮娣身旁,一言不发,忽然掀开崔妮娣的孕妇裙。崔妮娣吓一跳,本能捂住。

‘大哥,难道你开始对孕妇有什么特殊癖好?’

‘死矮子,你懂个屁。’一个女声,挤进自动门,逮克难笑得捂着肚子。‘臭婊子,老子玩过的比你见过的都多。’

玉嘉美,俯身舌吻逮克难,顺势拉起来两人成站立状态,互相抚摸,趁机一脚踢翻侏儒;侏儒飞起撞在摆放的生菜堆,水、菜,盘碟盖一身。

‘你找死!’侏儒扒拉几下才爬起来,气急败坏,从背后大大的包掏出一把超大的自制土炮,对准玉嘉美。

‘朱八横。’逮克难转脸,冷冷的,像一只秃鹫盯着地上的老鼠。

‘臭…’侏儒懦弱又倔强,‘她先惹我的。’玉嘉美,跳脱开逮克难的怀抱,蹲下,猛的亲了一下侏儒,侏儒吓得直接跳开,像躲开一条眼镜蛇。玉嘉美转头看向崔妮娣,‘你说’,指指逮克难,‘我们俩般配卟。’

‘般配。’啪,玉嘉美甩了崔妮娣一个耳光,‘口不对心。’侏儒傻笑,逮克难饶有兴趣观赏玉嘉美的表演。

‘般配。’玉嘉美举起右手,轻轻落下,拂过崔妮娣的脸颊,挑起崔妮娣的下巴,亲上去,崔妮娣挣扎推开,‘克克,好甜呢。’转脸就死死掐住崔妮娣的脖子,崔妮娣马上就青筋暴露,呼吸苦难,脸色酡红,不由扒拉玉嘉美的手臂,试图挣脱她的窒息。

呼吸急促,崔妮娣徒劳,玉嘉美松开,‘唉,玩腻了,没意思。’崔妮娣边咳嗽边大口喘气。玉嘉美看向侏儒,眼睛发亮,‘还是你上?’侏儒手摆得像风车,‘无聊,遇到女的就拿我当驴使,我不干。’

‘转性了,癞巴狗,是不是不行了。’玉嘉美靠近侏儒,弯腰掏他的裆,侏儒跳开。

‘老套,是无聊,玩点新花样吧。’逮克难叼起一片菜叶,嚼起来,‘崔女士,我们玩个游戏吧。’崔妮娣小心摸摸已经掐红的脖子,‘逮,逮先生,我,我……’

‘哎,千万别拒绝我。’逮克难似笑非笑,掏出手枪,有意无意地摆弄,崔妮娣沉默。‘很简单,我们玩’,逮克难顿住,崔妮娣紧张地手都攥红了,侏儒跳脚鼓掌,嘎被定住了,玉嘉美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好奇。

‘斗拐。’

侏儒又乱跳起来,顺便朝崔妮娣脚下,‘叭’放了一枪,崔妮娣吓了一个哆嗦,脸色瞬间有些发白,手赶紧放在隆起的腹部。

‘赢了,一切悉听尊便。’‘输了呢?’玉嘉美趴在逮克难耳边。‘接受一个小小的惩罚。’‘是啥嘛?’玉嘉美摇晃逮克难的胳膊撒娇,逮克难亲了亲玉嘉美,神秘兮兮,‘保密。’

‘我先来。’侏儒跳到崔妮娣面前,吸吸鼻子,晃着土炮耀武扬威;崔妮娣深吸一口气。‘等下。’侏儒叫停,咧咧嘴,将土炮装包扔到逮克难脚边;崔妮娣轻轻皱眉,抿抿嘴角。

小鸡独立,一腿成拐,侏儒摆好架势,‘我来啦,嘿嘿嘿。’崔妮娣,提起裙子,努力左腿单独支撑,右腿勉强能提到小腿胫骨中部,也算能跟侏儒的拐能对上。

侏儒径直冲上来,崔妮娣没有躲闪,前倾身体,硬碰硬,侏儒被反弹出去,跌坐在地,半晌发呆,忽然大声哭了,像个摔倒在地没人管没人问的小孩,伤心的似乎被妈妈抛弃了,再也没有家了,没有妈妈了。

嘻嘻哈哈,逮克难和玉嘉美根本没在意哭了的侏儒,在自顾自的调情,好像侏儒跟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或者像侏儒摔倒是要碰瓷一样,适合拍照发朋友圈,吐槽这个世界上人怎么这么冷漠了,就连小孩子哭了,都无人问津,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你,你,没事吧。’崔妮娣试着关切地询问,想蹲下却蹲不下,用非常难受的姿势试图安抚侏儒。嘎嘎嘎嘎…侏儒突然笑了,向崔妮娣做了个鬼脸;逮克难和玉嘉美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空气中充满着欢快的气氛。

‘我来。’玉嘉美踩着恨天高,哒哒贴近崔妮娣,崔妮娣防备地后退;逮克难招手侏儒过去,交头接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侏儒背上装土炮的大包,提溜不见人影。

包臀裙,使得玉嘉美的斗拐姿势,怪异又乖张,像歪扭七八没长好的树,说它像树但没什么用,说它不是树又正确,称之为废材更合适。高跟鞋,让玉嘉美如同喝醉了酒,自己摇来晃去,不用斗也即将摔倒,倔强不肯倒,用荒唐到可笑的较真,摇摇欲坠。

嘎嘣,高跟鞋鞋跟断了,趔趄歪倒,哎唷大叫,接着是机关枪一样喷出咒骂、埋怨、痛恨,像任性的孩子,发泄不满,等着别人去安慰她、抚慰她、顺着她,顺她的心意,听从她的摆布,不然就大闹一场。崔妮娣不敢看她,怕她又作妖;瞄逮克难,侏儒已经回来了,人埋头西瓜,西瓜是被摔开的,嚯嚯丫丫,汁液横流,逮克难专心用蝴蝶刀削苹果,果皮一层一层削落,连绵不断,随着最后一片果皮划过刀刃,果皮掉落,逮克难满意审视自己的成果。

‘好啦,宝贝儿,吃苹果,吃了甜甜酸酸,就不疼了。’

踢掉断根的高跟鞋,爬起来,就这么一脚高一脚低,跛子行走,滑稽,可笑,荒唐。逮克难切了一块苹果,扎在刀尖。玉嘉美厌恶咽口水,‘我最讨厌苹果了。’

‘乖,吃多了就不讨厌了。’逮克难平静得像多年的丈夫,照顾妻子,温柔不容拒绝。玉嘉美挤出笑容,低头咬住在刀尖的苹果,嚼,咔嗞咔嗞;逮克难看着,玉嘉美露出大大笑容,‘真甜。’

‘当然。’逮克难笑着将剩下的苹果扔了,苹果在地上滚出好远,碰到厨桌,拐个弯,消失在视线。‘亲爱的崔小姐,请接受我的挑战。’左手拿刀,右手做出邀请舞伴的姿势;崔妮娣长吸气,伸出手。逮克难没有伸手触碰崔妮娣伸过的手,‘为了公平,我需要为崔小姐做些帮助。’‘什么?’

‘别动,伤了可就不好了,这可都是为了公平。’逮克难来到崔妮娣侧身,撩起崔妮娣的孕妇裙;崔妮娣呼吸有点急促。‘啧啧啧,可惜了。’用刀割开了裙摆,刺刺啦啦,让人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逮克难熟练割完一边,转到去割另一边,崔妮娣的腿侧暴露,阵阵凉意,微微哆嗦。逮克难点头,‘嗯,这样就对了。’

不得不绷唇微笑表示,崔妮娣想遮掩大腿,反而顾此失彼。‘要专心,崔小姐;惩罚可是…’崔妮娣缩身子,‘要吃一箩筐螃蟹的。’崔妮娣倒吸一口气,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老大,我最喜欢吃螃蟹了。’侏儒舔舔沾满紫色火龙果的嘴唇,紫汁飞溅,一塌糊涂;玉嘉美优雅地剥石榴,‘真缺德啊。’

‘准备。’逮克难脱掉鞋子,整整齐齐摆放,掏出手机,点开,嗞嗞啦啦,是电流声,咔嗒,应该是按键声,前奏响起,嗒滴——嗒滴——哒滴滴,是柴可夫斯基《天鹅湖》的芭蕾舞组曲,逮克难迈动轻快的步伐,踮起脚尖,化身为一只优雅的白天鹅,旋转,小垫步,交叉,律动:

漆黑的夜

我追寻光明

阴郁的日子

我追寻爱情

可是,命运啊

你是无常的苦痛

我已粉碎

光明被黑暗吞噬

爱情背叛

我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可是,人生啊

你是多么的可笑

我已虚度

边舞动,边朗诵,逮克难像一个受难的仆从,抗争,对抗着世上的不公、黑暗、罪恶…

吱扭,吱扭,呜呕喔呕,音响带走到了头,嘶嘶嘶,无意义的噪声,咔嘣,带子断掉了。逮克难,停下舞步,深深地叹息。

‘美好总是短暂,决斗开始。’

崔妮娣赶紧准备,逮克难已经顶上来,崔妮娣摇摆肥胖的身躯,尽力抵挡,依然被撞了一个趔趄,急忙向后连忙蹦了三四下稳住身形。

脚尖撑地,逮克难以芭蕾舞标准,找寻机会,围绕崔妮娣蹦蹦跳跳,像独腿木偶转圈;两人,一个稳重,一个活泼,一个狡黠,一个灵动,一个蓄势待发,一个羚羊挂角。

一进一退,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像舞蹈,默契,和谐,危机重重。汗珠浸湿了崔妮娣的鬓角,头发开始散乱,呼吸紊乱,喘气声风箱般鼓动;逮克难不紧不慢,狼一样耐心,等待,等待猎物的疲惫、放松、自顾不暇、自乱阵脚。

腿一软,崔妮娣到了极限,踉跄欲跌,逮克难嘴角露出狞笑,欺身前扑;崔妮娣调整已经来不及,被拐冲撞,冲撞的反冲,无意间止住了跌倒之势,惯性使得崔妮娣的庞大躯干,压向逮克难的拐,逮克难后退来不及,用力撬,试图掀翻崔妮娣,重力下压让芭蕾脚承压过大,直立变平压,微小的下坠变故,加速崔妮娣的扑倒,并非本人所愿,整体压力下去,速度飞快,逮克难难以抽身,被压倒,崔妮娣也倒在逮克难身上。

啪唧,侏儒手里的榴莲,拍在地上;玉嘉美哈哈大笑,笑得捂肚子;崔妮娣急忙挣扎爬起来,面色通红后退几步;逮克难手脚一摊,‘神啊,救救我吧!’

笑声充斥空荡荡的厨房,充满着欢声笑语;崔妮娣局促不安,悄悄又往后挪动了几小步,后门的距离,很近,又离自己是那么遥远。

‘你赢了,可以走了。’逮克难坐在地上,奇怪看向崔妮娣,‘怎么,还没玩够。’‘不。’崔妮娣摇头,左看看右看看,鞠躬一半又停下,慌忙转身小跑。啪,身后传来响指声;通道骨碌碌滚过来散落的苹果,哗啦啦,泼过来一地的黄豆,花生油咕嘟咕嘟流淌,漫延通道的每个角落,唰,厨房吸油纸,从天而降,白花花的,像是送葬飘扬的纸幡。

紧急刹住脚步,崔妮娣陷入了困难;向前不得,转脸,逮克难乓乓乱放了两枪,冷漠得就像不知道前面有人,倒像是对着空气试枪;玉嘉美甩掉左脚的高跟鞋,从身后拎出一袋绿豆,倒下;捧小米,撒向空中;拍拍油桶,轻佻地割开。

世界开始旋转,滚动的圆溜溜的圆珠,撒泼的液体圆球被拉扯变形、扯断收缩成新的小球,飘扬的白纸像是庆贺的彩条,纷纷扬扬,口哨声、欢笑声、鼓掌声、踢踏声、枪火声,崔妮娣被困在舞台的中央,像被审判有罪的女巫,像被判无罪但必须烧死可以取乐君王的奴隶,旷大的盛宴,掀起高潮;苹果滚过脚面,黄豆跳过脚踝,绿豆蹦蹦跳跳砸在裙角,小米钻进鞋子,油浸湿鞋袜,白厨纸铺满,落在脚边、肩头、头顶,盖在苹果、绿豆、黄豆、小米,无路可走。

试着挪动,硌脚,绊脚,扯裙角,踩在冰面,崔妮娣咬紧嘴唇,尽量下蹲,蹚着走,打滑,后仰滑倒,右臂伸出试图支撑,滑,微弱的减缓,噗,倒在油腻,油吸附裙身,污了半边身子;转个身,立马又滑了,倒在油污;满含泪水,用力匍匐,崔妮娣蠕动前行,像一只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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