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稳心山人
图/稳心山人
它为草原的风而来，最终却在落日里找到了一切。
——王赛男《圣地亚哥朝圣之路》
当Ponferrada依然沉睡在黑夜里，人们的梦境还在和黑暗纠缠的时候，我已经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刷牙、洗脸，然后啃下昨天买好的三明治，喝上几口果汁，睡眼惺忪地跟各位朝圣者说了“Buen Camino”（一路平安，这是朝圣之路上最常用的一句话）之后，买了一张明信片作为纪念，便背上沉重的行囊，进入了寒冷之中，走出了法国之路朝圣之旅的第一步。
离开庇护所之前，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留言本，习惯性地停下了脚步，转身走过去，拿起笔，写下了一段话：
“孤身独行的狐狸追风而来，却被落日所吸引。Buen Camino！我还会再回来。”
看了看留言本清秀的字迹，我满意地离开了，并不知道，在我走了之后，几个人走了出来，看到了那段留言，似乎发现了什么，嘴角浮起了难以描述的笑意。
圣殿骑士的城堡外墙上的灯已经熄灭了很久，整个城堡变得沉默而冷峻。此时太阳尚未升起，小城的街道上冷意弥漫。前面的西班牙夫妇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转进了另一条我不知道的小径，再一转身，发现原本在身后的韩国妹子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2017年开始，一向对村上春树无感的我，竟然开始读起了他所写的小说和随笔，读得还有点疯狂。也许是他所写的那种状态，隐隐约约，和现在我的处境是十分吻合的，都有着一种与现实世界的，淡淡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也许来自于语言的隔膜，学业的不顺，人生的迷茫，抑或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属于我自己的应对世界的方式。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巴塞罗那的一家饭店里，看着村上春树的随笔集《大萝卜与难挑的鳄梨》，里面提到，在西班牙的北部有一座小城，叫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那里的高中每年都会评选一部最喜欢的小说。有一年，那群高中生所评选出来的小说，恰好是我最喜欢的村上春树的小说——《海边的卡夫卡》，看到此处的时候，我嘴角微微扬起，差点忘记了点菜的事。
在上海和波兰旅游的时候，我的状态，其实就有些像书中的田村卡夫卡，每天在城市中所做的事情，就是无意义的游荡，在这种无意义的移动中，我的脑子很容易就进入了一种形而上的状态，每进入一条新的岔路，关于这条路的所谓意义，就会涌进我的脑海里，化作一种名为“空”的事物，逐渐占据我的躯体容器。而这种“空”带来的，只能算是暂时的满足。
这次，却是有些不同，沿着道路上贝壳或者黄色箭头的指引，我并不会迷失方向。在这种有目标的机械运动之中，脑子又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时间均匀而缓慢地流逝，一如从前，收音机里飘来的悠扬舒缓的老歌。这种状态，也许是久违的心流状态了罢。在这种状态下，我自然而轻松地向前行走，身体的疲惫也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脑海里转动着无数的语句，记录并描述着眼前的风景，任无数的想法像灯火一样明明灭灭，恍惚闪烁。只有天边的缓缓飘过的云层，提醒着我世间的变幻。
这种心流状态，在很久很久以前，经常出现在我画国画或者写作的时候。不知为何，随着年岁的增长，也许是要做的事多了，也许是考虑的事情多了，也许是信息流的淹没，那种心流状态，是越来越难出现了。这不得不说，是属于我的一种悲哀。
和城市里的道路不同，朝圣之路往往会把朝圣者带进丛林，带上山坡，慢慢地远离公路的尘嚣。在铺满碎石的小径上，总是能看到一些以前的朝圣者留下的小小的纪念碑，有些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到来；有些是为了纪念逝去的朝圣者，抑或陪伴自己多年的爱犬。在平常的时间里，人们都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上，寂寞地伺候着自己培育多年的庄稼，在各自的时空里留下淡淡的痕迹。只有在这条路上，很多不同的人，才会带着自己的庄稼，在这里，与很多原本不会相遇的人，经历一段短暂的时光，不管是肉身上，还是精神上。
有时候，朝圣之路也会把朝圣者带回小镇，感受人间的烟火气息。小镇中心的教堂，街头巷尾热闹的面包店，路过的行人，玩耍的居民，在我的每一次注视中，都形成了一张构图，短暂地停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建筑、食物、行人、热闹，这四个意象似乎跟什么联系在了一起。刹那间，我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了时光流转的广州小巷。
法国之路上的水源，也可以算作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在行走的过程中，朝圣者总是会看到一根水管从一个石头缝里钻出来，或者一个用大理石雕琢而成的排水口，不论粗糙抑或精致，上面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标记着“potable”（可饮用的）和“agua”（水）这两个词语。有些口渴的我自然而然地拿出已经空空如也的水瓶，接满了水，喝了一口，水的味道也不能说有多甘美，但是至少让干燥的身体里下了一阵小小的雨。
“Buen Camino！”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回头一看，昨夜睡在我下边的俄罗斯小姐姐骑着自行车，轻轻松松超越了背着行囊正在步行的我。以她的速度，再过五天，应该就会到达圣城了。这条路就是这样，因为前进方向和速度的不同，总是会有很多人的相遇，也总是会有很多人的离别。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我轻轻地，哼起了一首老歌《往事只能回味》：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自行车上转过身来，朝我挥了挥手。
我也跳起来，向她挥了挥手。
下回预告：
第三章·巴特罗之家和行人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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