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尔意识到自己离半老徐娘不远,不能再占据着妙龄女郎等年轻热血词汇时,已经双脚迈过了二十五岁的大槛。
此前生活风微浪稳,万物祥和,隔三差五群体小聚,时不时再结伴相约走南闯北。二十五岁大劫一过,时尔与迷人眼的花花世界宛若被某道隐形关卡隔绝开外,自由散漫成为过去式,催婚发展为常态。
但她不过才二十六岁而已。
时尔完全能理解老佛爷的良苦用心。
在这落败的渺小县城,薪水少的可怜,收入与支出不成正比。
同龄翘楚本就寥寥无几,且全削尖了脑袋奔往遥遥无期的硕博之路,婚姻一事且不在谋划范畴。
剩余那群早早辍学打工的少男少女早已将三年抱俩的春秋美梦一一实现,因此哪怕时尔跻身一线城市,遂愿稳居白领行列,出长差,拿高薪,也丝毫不能平静老佛爷急切抱孙的心。
时尔促膝长谈事业为主的先进概念,以最快速度揭开老佛爷的满腔怒火。
对象了无音讯,谈其它都是在扯犊子......
时尔分明记得,当初学校热恋浪潮占据上风时,老佛爷严令痛斥并持以伤风败俗之言论警示自己时机还远远未成熟,两个契合灵魂相吸不过是稚男嫩女短暂的自我感动,那不是爱。
现在浪潮褪去,高质量独处即将被生活疗愈时,老佛爷却再次不乐意痛下黑手将她一把推进爱情坟墓中,还宣称旁人儿孙满堂看的她心痒痒,下令时尔期限内圆满完成任务。看来,她绝对是忘了起初自己作为始作俑者棒打鸳鸯鼓弄唇舌的恶劣伎俩。
人,还真是善变。
作为家中地位岌岌可危的一份子,时尔现在只有遵旨还能暂留些颜面,不至于尽失。
现社会忧郁也就这么回事,前一秒还在幸灾乐祸旁人陷入婚姻去争夺经济权掌控权的无底洞中,后一秒自己也被迫卷入相亲涡流。
坚持自由恋爱,拒绝相亲的尴尬年纪在都市本是司空见惯,且时尔正值芳华工作稳定,抬眼身边合意对象绰有余裕。
只是自幼老佛爷从头到脚灌输的嫁娶思想根深蒂固,完全捍卫不动。身为独女任务艰巨,懂事识大体听从父母安排的封建思维古往今来只得延续下去,传统必落实。
浪漫灵魂终要向枯燥时光妥协。
没办法,时尔被迫辞去外地高薪工作,转头奔向穷乡僻壤。
老佛爷拉帮结派组建的后援团仅几日便发挥出效用,终于在这片贫瘠的乡镇区域挖掘出若干需求青年,时尔人生第一次相亲大会就此展开。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家家户户全在慵懒疲乏中投入午睡甜梦。
户外除了热便是静。
唯独时尔,却要响应亲友团号召,为我国现代化主义建设献出略薄之力,奔往相亲地点。
不知造的什么孽。
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经过双方长辈的慎重决定,将此地设为避暑胜地,这时间段无人打扰清爽舒适,用来相亲最好不过。
通明透亮的大落地窗一眼便让人窥知全貌,时尔站在路口不远瞅见二楼窗边坐着位鸡冠头、细长脸,相貌离谱的男士,仪容举止像极了标准男士相亲模板,她倏然想落荒而逃。
目测,今日主线任务离通关稍有点难度。
算了,人品见真章,去他的外貌协会,何必执着于那三两分颜值滤镜。
时尔内心五味杂陈,一路踱着碎步酸楚前进,果不其然在迈进避暑胜地后,答案昭然若揭,正是相亲对象——铁路男。
本人在铁路局任职,负责维护保养铁路基建设备以及各种技术层面的细活,总的来说,归工务段管辖。
两人各自抖出身份,一番畅聊后,铁路男首次深沉开腔。
“你这视觉主管一职于外炙手可热,于内前景堪忧,怎么想到回乡发展,是在外混不下去了么。”
“倒不是,但人总得归乡不是么。无论身处何方,光鲜亮丽只是表面,努力务实才是内核。”
时尔轻描淡写略过,脸庞透着真诚,但内心极速升起一股抵触,憨直男。
“我妈说,此次相亲对象学历高人又漂亮,果不其然。不过我建议女孩子事业心别太强烈,婚后在家做全职太太带孩子就可以,不必在外抛头露面。”
对于毕业之后并无太大抱负的铁路男,在亲戚引荐下远离社会是非,跟着群糙老爷们每天在铁路上鼓弄敲打,稚嫩思维与封建愚昧碰撞。自然,头脑明智才怪。
时尔倏然觉得哑口无言。
21世纪,竟还有杂碎大言不惭抨击揣测女性,实乃悲哀。
不必再过多交谈也明了,此次临时cp离官方指定长期合作伙伴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尴尬气氛下,无把握破冰不如顺其自然搭话。
“你说得对,那祝您,找到遂心如愿的另一半。”
时尔没打算多待下去,预起身下楼。
果然,人千万不要对还没发生过的事情过分期待。
时尔尚且年轻,是需要旁人指点,而不是指指点点,且她从未认为野心勃勃是贬义词。
“这不才开始么?我觉着你还蛮对我胃口,漂亮有气质,不像以往的那些拜金女口出狂言,一上来就房子车子票子。不过结婚一事我得听我妈的,她主意多,能帮衬着咱们点,我先说好,结婚之后你不能干涉我太多,我需要私人空间......”
思想不在一个高度,确实不必强行融合。
“先生,抱歉,我和你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时尔已快忍无可忍,临近爆炸边际。
“我明白欲擒故纵,你们女的都爱这套,今天我也不惯你这臭脾气,赶明成了一家人你再抖威风。”
“再见,先生,喔不对,应该是自大狂。”
时尔再也不顾任何情面,潇洒起身决然离去。
拉黑取关删除一气呵成。
自首次相亲失败告捷,时尔对亲友团按图索骥搜查目标的质量保障实在不敢恭维。
她不得不屡次重申,拒绝三流货色普信男,哪怕不注重外貌协会,起码社交礼仪道德品质方面不至于过分迥殊 ,这要求也算合理吧。只要性格投缘,灵魂有趣,三观一致,其余马虎克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周六下午,第二次相亲会面,火速开启。
相亲地点约在了人满为患的长平公园,对方身份是公务员,蓄着一头短发,典型大众脸,个子适中。不过涉及到谈吐着实费劲点,时尔用初次见面内敛之故来宽慰自己。
工作性质和兴趣爱好经过深聊,好家伙一概不搭,鸡同鸭讲的尴尬场面使时尔一度想把崩溃调成静音,对方妥妥宅男吗不是。
爱答不理忽冷忽热这便有了出口,两点一线的乏味生活奔忙在家与单位之间,顶多闲暇邀约三两好友搓一顿,再无其他娱乐项目。
稀有物种。
当时尔鼓起勇气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以开会为由抢先一步拨开人群瞬间窜逃而去。
嗯,就这样?
时尔不免为方才仓促离去的小伙子捏一把汗。
这年头,拘谨不吃香,再忸怩不前对象都被抢走了,就等着喝西北风,外加长辈无情的嘲讽。
这世道,真难。
什么时候大人才能明白,生活的本意不是爱情,是快乐。
是快乐。
老佛爷因时尔前两次相亲未果,择婿准则放低,但仍旧火急火燎差遣后援团,将德才兼备青年加紧搞定,霸气真人版赶鸭子上架。时尔真想对急红了脸的老佛爷诚恳交待:少女征途自在别处,而不是囿于儿女情长。
可她怎么敢,此举无异于找死。
第三次相亲,天气也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时尔出门时便不抱任何希望,老天爷都不想她为了结束单身而匆忙去爱,下了一场阴郁的雨。儿女情长果真太耽误行走江湖了,就连天气也悲不自胜,偷摸着哭泣。
恋爱太极端,还是,单身保乐观。
时尔新换的碎花长裙,在下车时被雨渍打湿一角,莫名增添了点晦气。她怎么也想不到,进入咖啡厅映入眼帘那个熟悉的单身男士竟是他初中同学,好巧不巧。当初顶着两坨高原红的焦虑小伙,如今也这般一表人才了。
天意弄人。
“怎么是你?”沈砚佯装匪夷所思,克制住欢喜与内心的欢呼雀跃。
“谁说不是呢,意外得很。”时尔尴尬一笑,顺其自然落座。
接下来两人无非聊工作聊生活,绝口不提相亲一事。后来时尔才明白沈砚此次相亲,也是被家里人被逼无奈之举,创业公司老板看来也绕不过这个坎。
原来催婚是社会性问题,那还急什么,心安理得单身,独享快乐就挺好。
后来,时尔与沈砚互换了联系方式,多年的同学感情像虚假伪冒的代名词,还得靠第三方拉线牵媒才得以重识。
不过对于敷衍的爱情,两人三观一致,将彼此设为挡箭牌,有情况便迎难而上,无事随遇而安。
老佛爷欣喜自家女儿婚姻大事总算有了着落,逢人便说道炫耀,恨不得将其公之于众。
是啊,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小手一牵,谁看都像那么回事。这伪冒的快餐式爱情终于被大众见证并适应,懂得释放爱意和接受爱意是时尔与沈砚彼此营造的假象,也算是必修课。
真相无所谓,重要的是大家怎么看待。
一周之后,时尔与沈砚还在以不太熟练的方式秀着蹩脚恩爱时,噩耗传来,时尔妈妈生病了。
据小姨说,这病由来已久,深深扎了根,轻易除不去。
时尔谴责自己的后知后觉,怎么像个呆瓜似的,对老佛爷病情一无所知。
明明三天前,时尔照着抖音教程,亲自下厨做的锅包肉老佛爷满心欢喜还吃了半盘。且精神充沛,发量饱满,就连一贯压制自己,亮出独一无二的大嗓门时,锋利又尖锐,没有一点犯病的征兆。除了年纪稳步前进,其余哪一点都像个小年轻,爱吃,贪玩,嗓门大。
因此,时尔不信。
可当她迈进医院大门,浓重消毒水的气味击溃了深藏于底的固执时,身体不由得虚乏无力起来。
大厅叫号系统,时不时机械发出几声病患的名字,时尔恍了恍神,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
没病也会吓出病。
看着手捧病单一个接替一个进入门诊室的患者,面孔萎靡,神色沮丧,期待着医生能够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因此,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祷告,虽说,处于被动,但无可避免。
十米开外处,精神不振,沮丧失意的那位中年女士,不是老佛爷是谁。
时尔看着眼前人,内心生了怵,不敢上前,又特想上前。
最终,一鼓作气冲到老佛爷跟前,焦灼动怒的语气面对着她早已软塌下来,“出这么大事怎么不早说,你诚心气我的是不。”
老佛爷一向心高气傲,无理也要强占三分,这次乖垂下头,任凭时尔指责。
走廊人来人往,各科护士匆忙闪过,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时尔怀疑在医院待久的话,将有可能染上抑郁症的风险。
老佛爷成了医院临时住客,时尔在百忙中也渐渐忽略掉与沈砚的微薄联系,你侬我侬装腔作势的假深情隆重告一段落。
沈砚电话打来的时候,时尔正在帮老佛爷掖被角。
话毕,瞅见医生晃晃悠悠杵在病房口,畏缩着身子,三分忸怩,两分局促,不知在烦心什么。
都说白大褂是天使,但天使犯了错,又该如何。
没错,老佛爷此病闹了个大乌龙,起因是与某位病人拿错了病单。
她方老佛爷因胃癌一事,担惊受怕,吃不下穿不暖,九分红光减去六分,剩下三分惨白。另一方确诊患者,因病症诊断为普通感冒,不再城隍惶恐,久而久之,自己战胜了心魔,可谓,双重欢喜。
果然,永远保持正面的态度,老天爷不仅不会袖手旁观,还会雪中送炭。
时尔由衷感慨,回去便增强锻炼,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对于她一个没勇气到针都不敢扎的人,医院简直是龙潭虎穴,还是要学会善待自己。
沈砚作为未来的“准女婿”,出院那日揽下接送老佛爷回家的任务,自然,时尔认为此情不是出于男女朋友。
而她,也随之摊牌。
时尔深喘几口气,稳定下心神,便全盘托出相亲一事,女明星和她的素人男友人设是假的。死缠烂打、浓情蜜意全是装给外人看的,只要超长发挥,两人演戏自认不出问题。
老佛天破天荒闭口止言,时尔以为她正酝酿,如何对自己女儿痛下杀手以及毁尸灭迹的阴毒行为。毕竟被瞒这么久,不做点什么恶事,对不起灭绝师太这番称号。
许久,老佛爷轻稳开口:“随你,我不管了。”
原来,自老佛爷得知胃癌误诊后,心里念的想的便是婚姻大事且无着落的女儿,如若她真有什么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时尔这一瞬间觉得,人的偏爱真是难以解释和形容。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有趣的单身生活明明比两个人瞎凑活更快乐,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无拘无束。当初围着你转的小女孩现在长大成人了,她理解这世间万物,精神独立情绪自由真的很重要。”
“现今社会,太多人活的不像自己,思想是别人的意见,生活是别人的模仿,情感是别人的引述,这样一点也不开心。”
“在我心里,你只是个孩子......”老佛爷顿了几秒开口。
“在这恋爱泛滥暧昧成瘾的时代,感情一事只能慢慢来,你说呢,沈砚。”时尔及时搬出救兵。
“啊......对,阿姨,这事确实急不来。”沈砚手握方向盘,无暇顾及,只得应和下来。
时母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小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砚:“阿姨,这得看时尔意愿,我......做不了主。”
“那就是有戏了?”时母戏谑道。
“不是吧,沈砚,假戏真做?”时尔震惊转头,茫然无措发问。
“我觉得恋爱这个东西,确实得慢慢来。”沈砚羞涩一笑,嘴角向上牵起温暖的弧度。
若不是借相亲由头制造出的临时偶遇,时尔大概永远不会知晓昔日少年藏在心底的泛滥爱意,和迄今为止未落幕的心动。
(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