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89)深渊(5)

    转死为生昏作晨,鸠占鹊巢梦化实

    金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的灵床,他必须见证一切,这是他这辈子下的最大的赌注。经过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他看透了世事。若非对妹妹的死心存莫大愧疚,还有对万物以后究极真理的执着,他可能早已选择出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在亲眼看到“先知”那碾压级别的实力后,他甘愿倾己所有,投靠在他门下。如果人真有灵魂,他愿意像浮士德一样把它出卖给梅菲斯特,也要一窥那真理。这也是当初他与妹妹金秋创建“解梦会”的初衷。这么多年来,他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她,这个唯一能真正理解他理念、并比他更有能力、走得更远的人,每次看着她沉浸在永恒睡眠中的脸,都感到无比心痛。是的,躺在那里的,只是她的躯壳,没有了“灵魂”,金秋就不成其为“金秋”。为了让她回归,他不惜投身于强者,无所谓与谁合作。


    虽然“先知”在失踪前交待SSA的“三巨头”,对于最终计划,他们之间不可来往交流;事实上,彼此之间是竞争对手的他们,也不可能真心合作,因为最后能跟随“先知”回归“上维世界”的名额,只有一个。而金声,恐怕是三人之中最淡定的人了,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能否跟“先知”离开。其他两方都私下里找过他,希望与他携手,这样胜算更大,毕竟他是他们之中掌握最尖端人工智能技术的人。权衡再三,他认为:也许左右逢源才是最佳策略,他不惧怕失去什么,反正早就一无所有;况且,他的底牌不少,王牌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就算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个付得起价钱的人。’”金声喃喃自语着,他早就化作现实中的浮士德,投身于那个“付得起价钱的人”—“先知”,只不过,他要交换的不是青春,而是妹妹的生命。


    现在,终于等到这个时刻了。深渊里冉冉上升的光球,它的光芒震慑人心。其中一缕光,穿过厚厚的实验室穹隆壁,透入金秋身下的水晶床架,来回折射后,好像编织了一张光之网,将少女的身躯紧密包裹,远远望去,更像呵护雏鸟的鸟巢,温暖惬意。光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越来越明亮,少女的身体似乎被轻轻托起,悬浮于光之中,她的长发微微漂拂,宽大的裙摆也跟着左右摇摆,裙摆上艳丽的热带兰花竞相开放,摇曳生姿;美丽的蓝闪蝶穿绕花间翩翩飞舞;小巧玲珑的蜂鸟振翅悬停于少女的颈窝上;一只闪着绚丽霓虹蓝色的蓝闪蝶,悠悠落于她的额头,收起翅膀,好像也在静候她的回归。


    金声见此情景,不禁潸然泪下。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与妹妹不知何时,又置身于热带雨林中。刚才她身下的光线,已化作万千飞舞着的蓝闪蝶,翩飞的翅膀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它们正聚集成一条光带,缠绕着金秋的全身。金声起身,向妹妹走去。奇怪的是:他虽然不停地走,却好像永远差那么几步,他与她之间总是相隔着一段距离。渐渐地,那些蓝闪蝶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其中,像是一个闪着金属蓝光的“巨茧”,他已看不真切她的容貌。


    “哥,你别急,我再跟它们待一会儿。你看,这么多蓝闪蝶!它们不再是我用数字和代码模拟出来的幻象了,而是活生生的呢!”金秋清脆的声音环绕着金声,金声茫然道:“秋儿,你在哪儿呀?哥怎么看不见你呢?”


    “哥,你开玩笑的吧?我不是一直在你身旁吗?你陪我到这亚马孙丛林,保护这些美丽的精灵呀!”她的声音像一只蝴蝶,瞬间滑过他的耳边。他一惊,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是在不知不觉里入梦了?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疼得他倒吸一口气,手背上迅速泛红,这不是梦?他惊疑不定。


    庄知蝶觉得脸上痒痒的,他伸手去抓,不料,却一把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还是活的,一缩身子躲开,娇叫一声:“喵呜——”


    庄知蝶惊醒了,他猛然睁开双眼,却见“翠翠”正将小脑袋凑向他,吐着粉红色小舌头,舔着他的脸颊撒娇呢!他翻身坐起,倒把它吓了一跳,朝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没搞清自己身在何处,此时又是几时。他撑着身子,茫然四顾,身下的沙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束阳光透过米黄色暗花细亚麻布窗帘,正照在眼前茶几上的古董银茶具上,闪闪发亮。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钟池水面上几乎盖满了莲叶,其间点缀着十多个银白色的花骨朵,有几个已经半开,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芯蕊,这里分明是知梦堂!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疑惑着,之前一直在哪里呢?他转头,却见Trinity正端着一盘子茶点走过来:“主人,你醒啦!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点心吧!再过十一分零二十秒,秦小姐就要到了!”


    “秦小姐?秦归日?她马上要来?”


    “是的。还有十分零三十九秒……”Trinity一板一眼地报着时间。


    “等等,现在是几月几号几点钟?”他隐约感到,时间很重要。


    “主人,现在是6月22日早上八点零九分零二十三秒。”Trinity放下茶点,报时道。


    “6月22日?”怎么会是6月呢?他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细节都对,似乎没有任何破绽。庄知蝶伸出一只手,探入腰间,他打定了主意:如若刺魔剑出,则自己确信身处梦境;如若没有,则处于现实。


    他摸了又摸,双手一起前后左右探查,却都没有剑的踪迹。他又探入自己怀中,想取缚魔八卦网,仍旧一无所获。“难道,这里是真的知梦堂?那之前的‘蚁穴’,才是我的梦境?!”庄知蝶晕了,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令人难以置信。他踱步至玄关处,低头一瞥,梅子青瓷水盂里两尾金鱼正贴边休息着,水面平滑如镜,倒映出影壁上的挂钟,指针正指着上午八点零六分多一点的方位。再过五、六分钟,秦归日就来了,也许,和她商量一下,就明白了。想到秦归日的到来,他稍微心安,但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又看了看水里钟的倒影,“奇怪——怎么一眼就看到是上午的时间呢?”他心中一动,抬头看影壁上的挂钟,却分明指着四点五十四分左右!“怎么会?怎么会?!”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物开始逆时针旋转,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尾迹,在他倒地前的瞬间,只感到黑暗像块幕布似地从头顶压下来……


    “你竟敢背叛我!我可是你的父亲!”关塞发现女儿关鸠放跑了苏鹮,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净帮着外人!小时候帮着吴凡,害死你孪生亲哥哥,还硬要嫁给他!叫你去跟着花凛那个老太婆,探出她‘伏羲计划’的秘密,你也一无所获!如今,你胆敢放走苏鹮,他可是‘主脑’下令要处死的人!你这个害人精,害死我了!”


    “爸爸,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都是我的错。我也的确能力不济,没能帮上您什么忙。可是,小非是无辜的!我求求您,放过他吧!”关鸠苦苦哀求。


    关塞眼里的怒火渐渐褪去,却越发阴沉起来:“放过吴非?我会拿他怎么样?你净胡思乱想!”


    关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睛泛红,哽咽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对哥哥的死耿耿于怀,您保存着他的尸体,还秘密与King联系过,他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高手,虽然您从来没有透露过您想干什么,也没说他是否答应跟您联手,我还是能大致猜到您的目的。您想用小非的身体承载哥哥的个体信息,从而‘复活’哥哥,对吗?”她抬起头,逼视着关塞。


    “哈哈哈哈——”关塞瞪着她,不怒反笑,他伸出手,手心朝上托着一只金蝉,向关鸠走去。关鸠死死盯着金蝉,眼睛里满是恐惧。


    “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啊,不对,是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转身朝US—2走去。


    “不!爸爸!您不能这样做!不管他爸爸如何,小非是个好孩子,您不能拿他的命去换哥哥的!”她悲声嚷道。


    “不能吗?”他转身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如果我告诉你,吴非落水不是意外,你又会如何?”


    “什……么?”关鸠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突然掐住,再也说不出更多的字,她浑身筛糠似地颤抖着,大颗的泪珠滚出眼眶。心里早就有的隐约怀疑,终于被证实了!


    关鸠强迫自己站起来,尽管她的腿还在不停地打颤,她的眼神却由恐惧、悲哀变得像坚冰一样冷,她直直地盯住关塞,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杀他!”


    “哦?你胆子不小嘛!”关塞轻蔑地笑着,但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因为他从未见过女儿如此神情。他对女儿了如指掌,知道她从小就这样懦弱,一向委曲求全。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不过,他并不十分在意,仍旧转身朝US—2走去,那是停放关鸠儿子吴非的所在。


    “你如果敢动他,我就让Innocent陪葬!”她尖叫道。


    关塞闻言猛然停住脚步,怒转身,抬手直指着她嚷道:“你敢!”他几步跨到她跟前,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关鸠被打得扑倒在地上,半边脸通红,鼻孔、嘴角都沁出血来。她仍然挣扎着爬起来,倔强地瞪着父亲:“我是他的母亲,他是我唯一的骨肉,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是无辜的!我必须保护他!”


    “你——你不怕我先杀了你?!”他挥挥手,金蝉振翅欲飞。


    “你可以杀我,但我死了,Innocent也不存在了!你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全盘失败!‘主脑’也好,‘先知’也罢,都不会放过你吧!”她甚至绽露出一丝微笑。  这么多年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这些压制她、自以为她会一直 顺从的男人,父亲、哥哥或曾经的爱人——吴凡,她终于可以摆脱他们了,尽管可能她自己也要付出惨痛代价,甚至死亡,也在所不惜。


    “你就不怕我让你生不如死,像那些Level实验体,或者——”他指了指US—1,“像Innocent一样!”


    “十年前,我就预料到会有今天。我在他脑子里注入了‘极光’秘密研制的抗癌药原型病毒‘火蚁’,它平时处于休眠状态,还在他脑细胞和我的脑细胞里——”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编辑了启动病毒的蛋白质关联密码,如果我遭遇不测或我的大脑状态发生改变,关联密码自动连接,激活病毒,他的脑细胞就会在半个小时内滚雪球般自溶,你的王牌就完了!”


    听着她的话,关塞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他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虚张声势地指着她叫嚷:“你这个不孝女!你这个毒妇!你信不信我先弄死吴非!”


    关鸠闻言,非但不惧怕,反而呵呵一笑:“你想要鱼死网破?你甘心就这么放弃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放弃你当初弃妻儿不顾,也要拼命得到的财富和地位?!没关系,我奉陪到底!”她解开衣领,掏出一枚亮晶晶的四角星吊坠,“只要这星芒刺破我的皮肤,里面承载的剧毒顷刻间就会置我于死地,这种毒是从鸡心螺等生物体内提取浓缩的,没有解药。”她平静地说着,好像是在课堂上解说某个概念,甚至连笑容都没完全褪去。


    “你够狠啊!”关塞恨得咬牙切齿,他盯着那个四角星吊坠,心中一动:“这四角星——你——敢背叛‘主脑’?!”


  关鸠没有否认,她淡然一笑,说: “与吕布话忠诚,笑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可是从您那儿学来的!我只不过顺势而为。没错,花凛委任我为‘The wake up’的头领,为‘先知’的降临扫清障碍。并且,督促你实施‘黄昏计划’,父亲。”


    “什么?!你疯了吗?!‘黄昏计划’不过是应付‘先知’的托辞,我真正要迎接的人是‘主脑’!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父亲,”关鸠走近他,附耳道:“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说不明智的话。‘黄昏计划’是为了采集打开‘上维世界’缝隙的能量,无论是‘主脑’还是‘先知’,都需要。所以,你就不要欲盖弥彰了!况且,这么多年,不是你指示我一直协助你诓骗那些精英、大佬们和演员等知名人士,在临死前自愿过来‘沉睡’吗?相比花凛用钱买‘十八街’那些穷人来做Level C实验体,你高明多了,因为这些Level A、B级的实验体,非但不用你掏钱买,还被你用所谓的‘高精尖’技术包装的‘未来复活’概念洗脑,甘愿花巨额资金赞助你的研究,还以为买了一张通往‘永生’的门票。哼,可怜这些被自己贪欲蒙蔽了眼睛的人们,竟会轻信你!”她轻蔑地耸耸肩,又说:“好了,你也不用纠结,一仆二主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做。只不过是能量供给体,你只要下了启动指令,谁会追究你究竟效忠哪个!”


    “哼!这么些年我居然看走眼了!想不到你竟心机这么深,连我都栽了!既然如此,我就赌上一把,看看究竟谁会先到!”关塞使起了缓兵之计,心里却另有盘算:当初他加入“SSA”,拼命爬到了“三巨头之一”的位子,除了强烈的权欲之心,还有个愿望——“复活”爱子关雎。“先知”曾允诺过,在他重新降临并返回“上维世界”时,将会带他们中的一个一起走,而关雎的“元魂”就在“上维世界”,他们父子就可重逢。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时间久了,这个许诺变得越来越像水中月、镜中花,不可企及。关塞逐渐怀疑其真实性和实现的可能性,何况他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希望。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一个自称“主脑”的人,用最直接的方式,令关塞折服倒戈。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最渴望的是什么。”眼前的女子全身裹在一袭紫罗兰色紧身长裙内,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脸上的油彩浓重而妖媚,一双凤眼顾盼流连,活脱脱像是刚从戏台上走下来的名角,慵懒地抬起胳膊,纤纤十指丹蔻红艳似血,在关塞脸上轻轻一摆,声音软绵如酥、蚀魂入骨,加上她身上时浓时淡、变幻无穷的不知名香味儿,着实令关塞神魂颠倒。不过,他关塞绝非等闲之辈,即使是美人当前,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讪笑道:“姑娘还是不要随意揣测他人的内心,不但失礼,也很危险呢!而且,你诋毁‘先知’,不可饶恕!”他瞥了一眼歇在花架子上的金蝉,暗自猜度这个以应聘“实验室助手”为名进来的女人,她刚才好像不是这个装扮呀!他很疑惑,之前明明是个略显青涩稚嫩的大学生模样,怎地转眼间变成一个“妖妇”了?他微微晃动脑袋,难道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竟“呵呵”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关塞,难道你怕承认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吗?那个所谓的‘先知’,他给了你承诺吗?”她绕到他身后,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不过是希望你的爱子能回到你身边吗?他在那冰棺里也躺了很久了吧!只不过,那只是他的躯壳而已。”她随手指了指温室一角的地下,慢悠悠道。


    “什么?!你——你如何知道?!”关塞骇然,圆睁双眼,颤声道,“这么多年,没人知道这件事,连我女儿也不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扭动腰肢,又转到他面前,正色道:“人做过的事、甚至想过的东西,都会留下轨迹,这就是‘前因后果’,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是无法消除和超越这些纠缠的‘因果链’的。而我,就是能看到‘前因’的‘人’。”


    “你——你什么意思?!你……你究竟是谁?!”关塞的牙齿不禁打颤,话也说不利落。温室里明明是恒温,他却觉得很冷。


    “也罢!跟你多说无益。既然我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就让你一窥究竟吧!”她的话音刚落,关塞眼前的事物忽然快速旋转起来,所有的物品都扭曲了,好像瞬间融化的软糖或是抽丝剥茧般,只剩下一片混沌……


    等他再定睛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像是在家里,又不像是现在的家。一切都很熟悉清晰,却又像隔着纱帘般模糊不定。直到他看见那个少年背影,一直都活在他梦境里的少年,一如当年,脱下汗衫,朝他转过身,抹了把脑门上孳出的汗珠,嘻嘻笑着唤他:“爸——有吃的喝的吗?刚做完体能测试,累死啦!我先冲一把,身上都是汗——”


    “哎——好,好!阿雎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关塞语无伦次,答非所问,他颤抖着伸手,轻轻拍拍关雎那被汗湿的光溜溜后背,湿腻腻的,他眼睛好像起了雾;孩子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简直难以置信……


    关塞一边用铲子翻煎着平底锅里的牛排,这是儿子最喜欢吃的食物,一边倾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和儿子轻快的歌声,还是觉得恍如隔世。这是真的吗?还是他又在做梦?或者,其他的一切才是做梦,儿子一直没离开过。一定是这样!


    正在他满心欢喜地把牛排盛入白瓷盘,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瓶冰镇苏打水,摆上餐桌,等儿子出来吃时,一根涂抹着火红丹蔻的纤长手指伸到他面前,稍稍摆动了几下,关塞眼前的一切就突然静止了,变成了好像墙上的挂画。


    “怎么?入迷了?想多待一会儿?还是一直这样下去?”紫衣女子款摆着腰肢,转到他对面,笑盈盈地说。


    “我儿子,阿雎——他,他刚才还和我说话呢!怎么不动了?怎么回事?!”关塞急了,冲着她吼道。


    那女子却并不恼,似乎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抿着嘴嫣然一笑,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被他愤然挡开,“我说过,我知道你心之所系,也已证明了我所言非虚。而且,我的确有这个能力,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这是十八年前的六月二十三号,阿雎刚刚结束初三年级的体能测试,再过两个多月,他就是高中生了。这孩子聪明过人、精力充沛、活泼好动,要不是那个坏小子……他现在早该成家立业了!”关塞喃喃自语,几滴浊泪落在他的衣襟上,仿佛并没在听这女子的言语,“好孩子,你也舍不得为父吗?”他朝那“画”中浴室毛玻璃门上映出的人影伸出手去,想要再触碰到儿子,不料它竟似水中月般在漾起一圈圈波纹后,渐渐变淡,眼看就要消失了!


    关塞惊惶失措,拼命挥动双手,想要抓住哪怕一丝影像也好!“怎么回事?你把他弄哪里去了?!你把儿子还给我!”他嘶喊着,神情狂躁。


    紫衣女子收敛起笑容,眼里流露出既怜悯又鄙夷的神色,“啧啧,这还是名震‘蚁穴’、号称SSA三巨头之一的‘蝉公’吗?分明是个痛失爱子的慈父!唉——你不是笃信‘先知’吗?他也应许了你吧!你怎地不去求他?难道,他对你的承诺只是‘画饼充饥’?”她眼神闪烁,咄咄逼人。


    关塞被她连珠炮似地追问,一时语塞,怔愣在那里。“‘先知’他答应我,会带我进入‘上维世界’——据说阿雎的元灵就在那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女子咯咯娇笑,“没错,只不过,你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吧!而且,你真的亲眼看到过那个‘上维世界’?”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他退缩了。


    “他说的也对,‘上维世界’的确存在,你儿子的元灵也很可能在那儿。不过,这样的‘上维世界’可不止一个。你要知道,你儿子在你们这个世界里,是早已死了的。所以,要想在‘未来’时间维度的‘上维世界’里找到他,恐怕很难,就算找到,‘他’可能也非原来的他,或者成了一个影子也未可知,更不用说会记得你们的父子情谊。总之,已在‘过去’消亡的人,只能回到‘过去’找寻,因为他曾经过往的轨迹,才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她滔滔不绝地解释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不仅看到,还触摸到了吧!”她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说。


    “难道……刚才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我……我真的回到了‘过去’?你……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惊疑不定。


    “哼,当然不是。不过,这个只是‘过去’的‘镜像’,虽然非常逼真,但还不是真正地回到‘过去’。要知道,打开另一个时间维度的空间,必须耗费巨量的能量。”她的声音变了,变成男子的低沉嗓音,关塞定睛一看,原本娇媚的紫衣女子,瞬间成了白衣男子,他惊呼:“你……你怎么变了?!是三维电子化妆术吗?这个技术还在起步阶段呀!好像是‘电子羊’在研制……”


    “呵呵,那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我们的技术,改变的不是‘客观世界’,而是你眼中的‘世界’。因此,我是有无数种形态的,而且,形态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无所谓。”他的声音又变了,更加低沉喑哑,关塞所见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老者。他彻底折服了,梦呓似地说:“您是——”


    “我是——”他挠挠后脑勺,似乎也有点为难,“既然我能主宰你们脑中的‘世界’,姑且就叫‘主脑’吧!”他笑了,向关塞探出手掌,“现在,你愿意跟随我吗?”


  “我愿意!我的‘主脑’。”对方身上似乎散发出无形的压力,令关塞不由自主地拜倒在地。


    “那么,在你听从我、为我收集齐足够的能量后,打开‘过去’维度的空间时,你便可以真正找回儿子,与他重新开始另一个‘未来’。”


    “可是,那终究是‘过去’呀!就算我能回去找到儿子,难道不会重蹈覆辙吗?我不会又一次失去他?”关塞突然想到这一点,问道。


    “人只以为未来是不确定的,过去却是板上钉钉、盖棺定论。殊不知,除了此时此刻,你是无法肯定任何事物的。你以为流传下来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吗?所以,和未来一样,过去也是个无数可能的集合。”这个自称“主脑”的“人”,笃定地说,又变回原来那个神秘妖艳的紫衣女郎了,“当然,你现在不能理解是正常的,终有一天,你会顿悟、豁然开朗。”


    眼下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背叛了他,关塞恼怒以后,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惫,不禁对自己的执着产生了怀疑。是啊,如此看来,无论是他关塞、关鸠,还是花凛、King,都被号称来自于另一个维度的“先知”、“主脑”玩弄于股掌之间。人类妄想借助他们的力量实现对自身世界的超越,根本是无稽之谈。在这两个“超人类”面前,他们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如今,也由不得他选择了,如果这是深渊,他就是那个蒙蔽人们双眼,哄骗他们无视可怕前途、再推他们一把的人而已。反正早晚如此,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的。关塞长叹一声,道:“阿鸠,你说的没错。‘过去’就是‘未来’,‘梦境’就是‘现实’,‘死’就是‘生’,‘黄昏’就是‘黎明’。启动‘黄昏计划’!”


    花凛已经失去了所有对外部世界的感觉。若不是这条三D感应线圈制成的红裙像外骨骼一样,支撑着她的身体,她早就倒下了。她像一个活着的雕塑屹立着,保持着那种狂热憧憬的姿势——她的手臂高举着,却不再麻木,她甚至已感觉不到双臂和双手的存在。她的眼皮向上翻起,露出血丝密布的眼白和半个黑眼珠,两道细细的血丝从眼角处滋生,慢慢拖延着轨迹;同样的血痕还顺着她的人中、嘴角、耳垂延伸着。一股股活生生从人脑中抽取的能量,它们五颜六色、异彩纷呈,汇聚成强劲的龙卷风,在巨大的“蚁穴”内部呼啸着,似乎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直扑向花凛与陈半秋所在的球体——将整个球体牢牢包裹,将它从水中拉拽了出来!


    花凛几乎到达了她自身能量输出的极限,她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了,尽管她睁着双眼,即使是激发生物能量的雪亮闪电和五彩的生物能量,在她眼里却只有黑暗;那伴随灵魂哀嚎的风声,穿过她的耳畔,只沉淀为一片寂静。她有些惊慌:“难道是能量还不够?不,不会!一切都经过多年精确计算,不会错!”她必须相信自己。与此同时,这个神秘球体与“蚁穴”内部巨大的空间,也突然陷入到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狂躁不安的物理能量闪电与呼啸着席卷而来的生物能量光束,好像瞬间被吞没了。没有声音,没有光,什么都没有,似乎所有的事物都被冻结凝固,连时间也静止了。球体内外,所有关注这个事件的人,都进入到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陈半秋眼神呆滞,她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了?我……我——还是‘我’吗?”她头痛欲裂,脑子里好像有好几个嘈杂的声音:“哥——我们到亚马孙雨林啦!看——那不是蓝闪蝶吗?美不美?”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飘过,陈半秋的眼前似乎真的闪过蓝幽幽的蝶影。“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你总是那么忙!我不想去舅舅那儿,他好可怕……”咦?这个女孩的声音好像很熟悉啊!是谁呢?她疑惑不已。隐隐约约,竟还有婴儿啼哭的“呜哇——”声传来,这哭声抽抽噎噎,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这是过去多久了?十个月应该到了吧!那我为什么还沉浸于这温暖的黑暗中呢?姐姐,我睡够了!你们也该把能量还给我了!我醒了,我也要看看这个世界!”尽管奶声奶气,口气却很成熟。


    “什么能量?我们什么时候攫取你的能量了?”“蓝闪蝶少女”疑惑地问道。


    “是呀!孩子,我们都不知道这回事,又怎么把‘能量’还给你呀?”之前追问父亲下落的女孩也困惑不解。


    “你们真的都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以前,是我把姐姐们即将归于虚无的一丝元灵凝聚并培养起来的哦!没有我这个‘元婴’,你们早就魂飞魄散啦!”“婴孩”唧唧喳喳地解释道。


    “那我们,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嗯——怎么说呢?你们活着,因为你们可以与我对话呢!可你们确实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久了,因为你们的‘元灵’与‘灵壳’不匹配或者根本还处于游离状态。只是借助于我的力量,暂时把你们束缚在一起。”


    “那么,你为何要现在收回这种力量呢?如果你收回了,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会怎么样?”声音熟悉的女孩问。


    “我们会真的‘死去’,重归混沌吗?”“蓝闪蝶”少女紧接着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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