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勤这天一共开了三个会。

从回来后的行办会议，到下午银监会开的专题讨论会，在行里匆匆吃过晚饭，接着开专项贷审会，城投集团最新的发债又花落富生银行，金额十五个亿，对方要求的时间很急，但是行里这些流程又必须走，总行一直没有将发债的权限下放，这对赵有勤领衔的对公条线市场营销有不小影响，其他银行往往两三个星期都能走到协会注册环节，富生这边一个月能把行里的流程走完都谢天谢地了，也就城投集团这样的铁关系，还能忍受这样的效率。赵有勤也是个狠人，对自己对别人都狠，就开创了一个专项贷审会制度，对于一些分行级别的大项目，允许资料的部分缺失，先上会，先签字，先走流程，不贷审完谁都别想下班，最大限度从效率上保持基本的市场竞争力，赵有勤有时候都想嘲笑自己：走这种流程的项目，全部都是重点优质项目，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贷审会再絮絮叨叨了，纯粹只是满足制度的需要，捏着鼻子哄眼睛而已。

而就是这样的贷审会，居然也开到了晚上十点。

冯玉树将早上行办的风格继续展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是城投集团，也将还款现金流，财政专项支持等拿出来建议讨论，谁都知道这个项目必须过，其他的不说，分行办公场所的物管就是别人城投的全资子公司在负责，得罪了，吃哪住哪啊。也就是冯玉树，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翻来覆去，充分展示了风控条线的谨小慎微。

最后连赵有勤也不耐烦了，大手一挥，说到：“冯行长说的这些很有道理，请大家充分考虑，时间也不早了，就城投发债项目，各位评委投票吧。”他心里冷笑：老子就要看看你冯玉树说了这么多，最后敢不敢投反对票。

西边市龙湖花园。

这是西边市著名的高档别墅区，离市中心的商业中心并不远，也算闹中取静，小区中间还有一汪湖水，赵有勤一年前购置了临湖的一套独栋，虽然是二手房，但是装修风格挺和赵有勤的口味，新旧程度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他和妻子许琴都在银行上班，许琴也是另外一家银行的支行行长，若真是要装修新房，两人估计都抽不出时间去守着。

许琴和赵有勤的卧室恰好能看见通往自己家的最后一个路口，看见赵有勤的奥迪A6专车转过来，许琴从卧室里走出来，将客厅和书房的大灯全部打开，这是赵有勤的一个习惯，他喜欢回家的时候，卧室和书房都灯火通明，他说这样显得温暖，热闹，可以释放压力，有安全感，许琴也算银行中层，知道赵有勤的工作并不轻松，虽然觉得有些浪费，但还是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赵有勤回来，放下包，立刻摊在沙发上，看了下时间，，已过十一点，想着明天早上还有一堆事情，不禁觉得脑袋肿大，他问到：“琴琴，有茶吗？”

许琴嗔怪道：“大晚上的，还要喝茶，不怕晚上睡不着啊。”说完后，还是去了厨房给赵有勤泡茶去了。

“哼，还睡觉，今天不是我最后说话，我估计冯老头能把贷审会开个通宵，城投集团的项目，有这个必要吗，疯了都。”

许琴在厨房，并没停下手里的泡茶动作，回到：“冯老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哪个项目不风险充分揭示，不充分讨论的，不搞个几小时好像他们评审部都没做事一样。”

“最近尤其，不准他多说又好像我们不尊重评审意见一样，我都有些烦了。”

听到这里，许琴泡茶的动作顿了顿，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到：

“老赵，冯老头水平不咋样，但是政治觉悟不低，他要是动作特殊，你得关注关注。”

“你那边听说了什么？”赵有勤听出来许琴话里有话，坐直了身子，语气中也多了点慎重。

“其他的没什么，就是外面在传你们黄行长做票似乎越来越野，算下时间，他在西边市也要到点了，想多捞点业绩也正常，我是觉得许老头那边是不是有你不知道的一些信息，你跟黄行长跟得紧，还是要注意点。”

赵有勤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烦躁，西边市的票据业务也算远近闻名了，创新不断，利润丰厚。虽然这个版块从黄行长来就是他在直管，但是有些东西赵有勤还是朦朦胧胧知道，大家都在这个圈子，这在其他行也不是秘密，许琴这样提醒他，显然是最近有些超过市场一般认知的做法开始出现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赵有勤今年不过三十八，黄林云来的当年，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他就从公司部老总的位置上扶摇直上到行长助理，去年提成副行长，而且分管公司业务，要知道，富生银行本身就是公司业务立行，除了黄林云直管的票据和金融市场，公司业务就是行里最牛逼的版块，分管零售的行长整整比赵有勤年长一轮，看见他说话也都客客气气的。放在整个富生银行，三十八岁的分行班子成员也是凤毛麟角，别人看赵有勤，羡慕嫉妒恨之外，那肯定是推心置腹里取掉两字，心腹，黄林云的心腹。赵有勤也知道，自己撕不掉这个标签，干脆也把这个台站死了，处处充当黄行长的发声筒，还好赵有勤本身水平也不低，这两年把公司业务做得有声有色的，非议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现在许琴告诉他，情况或许会有变化，加上该死的善邻商贸，他如何能不烦。

他挥挥手，说到：“有些小道消息，不足论道，这几年也遇到不少，都习惯了。”

许琴张开嘴，想了想，还是把想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面。

滴滴滴。

赵有勤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用的是那种最普通的诺基亚时代的默认铃声，恰好在这特色铃声万千的现代世界里最不容易听错听混。

他本能的想去按掉电话，疲惫了一天，这都晚上十一点了，就算再急的事情都不想去管了，但是职业习惯还是让他去瞅了瞅来电显示，看完后，他知道这个电话不得不接。

“你好，李总，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情劳驾您亲自来电？”

“嗯，嗯，嗯，对对对，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们华方资产的大力支持。”

“嗯，哦，哦？今晚吗？几个人？三个，您到场吗？好的，我马上安排，您放心，稍后就给你回电话。”

赵有勤放下电话，很有把手机砸出去的冲动，他平缓了下情绪，拨出另外一个号码：

“小唐吗，是我，这样，你马上跟凤凰会所定个包房，是的，下电梯的，对，订好后把信息发我，你马上往那边去，对了，叫上小严，他喝酒好点。”

赵有勤放下电话，足足坐了两分钟，才对着厨房里喊到：“琴琴，我有急事要出去，茶就不泡了。”

厨房离客厅不远，肯定不远，许琴也听到了赵有勤的电话，更听到了赵有勤的喊声，她正在往茶杯里放茶叶，捏着茶叶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茶叶抖落出来一些，散落在茶杯的旁边，她回了一声：“好，知道了。”

此时，煮茶的水刚好开了，嘟嘟的提示声在这个夜晚显得刺耳，许琴刚按掉提示，随后就传来了赵有勤关门出去的声音，许琴知道赵有勤并没有通知司机，应该是打车过去，关门的声音也并不大，赵有勤并没有将满心的无奈甚至郁闷发泄在这类事情上，一直以来，她的男人做事都极有分寸，也比较为他人着想，这是让她多年很满意的一点，只是这段时间，不断的半夜加班以及赵有勤上遮掩不住的疲惫和焦虑，让她一直以来的信心有点受挫，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可能是所谓银行人的直觉吧，她甩甩头，努力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自己的脑袋，自己的世界。

许琴最后还是将茶泡上，自己一口气全部喝完，走出厨房，将所有开着的灯全部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