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生命也是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作者用一个意外事故引出了一场关于伦理道德的探讨,引领读者深入思考关于死亡的界限。
1. 道德
文中日本法律对于医院是否作“脑死亡”判定的前提是器官捐赠的意愿。有意捐赠器官则做脑死亡判定,反之,如果不同意器官捐赠则不做是否脑死的判定。而不做判定的话,即使医生认为有99.9%的可能已经脑死,但因为没做判定则不能确认。
就像“薛定谔的猫”,不打开盒子的话,你永远无法知道这只猫是活着还是死去。
抛开这法律的合理性,在此既定的法律下,人们的看法和取舍才值得我们深思。
怀着对女儿的爱意和对其活着的微弱期待,熏子拒绝了女儿的“脑死亡判定测试”,并坚持把瑞穗带回家里照顾。一开始周围的人或许是理解她失去女儿的悲痛,都没有表示质疑和反对。但随着时间的进行,人们开始变得不理解和排斥,认为这样的行为仅仅是自我满足。
瑞穗的父亲虽然支持妻子的行为,但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愧疚,又有多少是真的相信女儿活着的事实呢?
为瑞穗安装自主呼吸控制器的机构和做身体物理运动的星野,多半是为了自己的成就感吧?其中是否有那么一丝丝相信并希望瑞穗的康复呢?
就连最坚定的守护着女儿的熏子也一度失去信心,甚至不惜化身为“新章房子”去参加救助会,只为了解别的父母在同样情况下的看法和选择,幸好她从中得到了救赎,从此更加坚定的守护着女儿的生命。
“……我逐渐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失去了自信。这样真的好吗?瑞穗这样真的幸福吗?可我找不出答案,就去了那儿,去了募捐活动的现场。”
“医生说孩子应该已经脑死亡了,可父母不承认,一直看护着孩子,尽管孩子没有任何康复的迹象。您对这件事怎么想?您不觉得这是做无用功吗?”
由香里皱眉道:“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但如果这孩子肯捐献器官的话,或许能救别人的命啊。”
“就算是这样,可——”
“新章小姐,”江藤说,“请不要误会,我们从来没有一星半点这样的念头,盼着谁家孩子赶紧脑死亡。我也和妻子谈过,虽然已经决定筹集资金,渡航移植,不过我们心里仍然盼着有志愿捐献者出现,不过,也就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至少我们绝对不会把这想法说出来。因为,如果出现了捐献者,就意味着某处有个孩子去世了,一定会有许多人为此悲伤。移植手术是善意的施与,我们不会去要求,也不会去期待。同样,对那些不接受孩子死亡,持续护理孩子的父母,我们也不会在背后说三道四。因为在他们看来,孩子还活着,对不对?所以,那仍然是一条宝贵的生命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或许真的是为人父母,就算是在女儿急需器官捐赠的情况下,江藤夫妇都没有质疑或指责那些在别人看来是自我满足的父母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只要父母不认同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亡,那么他们就有权利争取自己的孩子活着的权利。
道德或许是一种善行,一种为他人着想的行为,只有在不惜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仍然坚持为善的行为才可以算的上是高尚的道德,正如江藤夫妇。
在我看来,最低的道德界限是不给他人造成麻烦,而最高的道德界限是即使损害自身的利益也不去伤害他人。
道德比法律更能检验出一个人的素质,遵守强制性的法律并不算什么,但若能遵从内心的道德,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本质。
2. 生死
生死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我们每个人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开始走向死亡。
但什么时候才算走到了终点呢,是心脏停止跳动(物理死亡)?还是头脑停止运行(灵魂死亡)?
那么,生理机能运作良好但大脑似乎已经“死亡”的瑞穗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呢?
To 爷爷和姨夫
坚持认为瑞穗已经死了,排斥熏子护理瑞穗这件事。
爷爷多津朗说,薰子的行为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拿女儿的身体当玩具”。
姨夫说这种行为完全是自我满足,逆天而行,不肯承认脑死的死亡,强留已经没有灵魂的人。
To 小姨表姐和弟弟
虽然很难相信瑞穗会有醒来的那一天,但怀有期待,或许有过怀疑但更多的是爱。
弟弟生人看着沉睡的姐姐,在祈祷她康复的同时,心里应该也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知道她或许会一直这样下去。
表姐若叶下定决心,无论别人怎么说,自己一定要站在瑞穗那边,直到最后一刻。
小姨美晴说“我对小穗说话,并不是什么演技。你觉得在教堂里祈祷的人们,他们的声音是演技吗?即便到了今天,在我眼里,小穗仍然是我可爱的外甥女。”
To 主治医生
主治医师近藤的意见或许是最合理也是最理性的,但就算是他,对瑞穗的生死也不置可否。
“我理解您的心情。不过,不要忘记,竹内标准没有给人的死亡下定义,只是给器官移植提供一个做出决定的界线。班长竹内教授最重视的,是‘point of no return(不可恢复点)’——在这种状态下,苏醒的可能性为零。所以我觉得,这个称呼不要用‘脑死亡’,用‘恢复不能’或‘临终等待状态’更加贴切。但对于想推进器官移植的政府工作人员,他们更想用‘死’这个词。我的感觉是,就因为这个,事情不必要地复杂了很多。”
“就算器官移植和认定‘脑死亡等同于人死亡’没什么直接关系?”
“就是这样。”近藤用力点了点头,似乎认为和昌跟上了他的思路,“人究竟怎样才算作‘死’呢?我们不应该在这种哲学问题上太过纠结。我们应该关注的是,符合什么条件才能够捐献器官。但从活人身上摘除器官,这种做法是很难得到法律认可的。所以首先就得指出,‘这个人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吗……虽然瑞穗的大脑还残留着一部分功能,但和判定标准对照,大概已经脑死亡了,也就是死了——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我再问您一次,如果瑞穗现在接受脑死亡判定,被判定为脑死亡的可能性很高,对吧?”
“恐怕是的。”近藤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那么,”和昌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现在在家里的……我的女儿,是患者,还是尸体?”
近藤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的黑眼睛转了几转,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对和昌说: “我想,这不是由我决定的。”
“那由谁决定?”
“不知道。大概这世上没人能决定吧。”
和昌认为这个回答很圆滑,同时也觉得这个回答很诚实。谁都决定不了。的确如此。
To 爸爸
理解妻子的行为但对女儿的生命没有信心,尝试去接受女儿已经死亡的事实。
“你……已经接受了瑞穗的死吗?”
和昌一脸苦涩,摇摇头。
“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宛如呻吟,“但我打算去理解这一切。”
“怎么理解?”
“两个月前,我和近藤医生见过面,和他聊了聊。他仍然认为瑞穗脑死亡的状态没有改变。他说,瑞穗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如果做测试的话,应该会被判定为脑死亡。这和长高之类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薰子,你坚持瑞穗还活着,只是不想去做测试罢了。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薰子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又变得苍白如纸。“其实瑞穗已经死了……你让我接受这个?”
“我不是让你去接受这个。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有人的确是这么想的。你不能责备他们。”
To 妈妈
瑞穗的母亲熏子大概是最坚定的人,放弃了可能的幸福,全心全意的照顾完全没有意识的女儿。并且在身边的亲人都有所怀疑的情况下,用极端的方式确认着“女儿活着的事实”。
“那么,我来问一问渡边系长。”薰子明确地说,“我身边的是我的女儿。今年春天,她上了小学三年级。如果现在,我把刀刺进这孩子的胸膛,会被问罪吗?”
“啊?”渡边张口结舌,看看和昌他们,视线又回到薰子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请回答我。”薰子把刀尖靠近瑞穗的胸口,“犯罪会成立吗?”
“这……这,”渡边连连点头,“这当然会了,这是犯罪。”
“什么罪?”
“肯定是杀人罪啊。就算被害人一命尚存,也免不了被控杀人未遂。”
“为什么?”
“为什么……”渡边迷茫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杀了人肯定要问罪啊。你究竟想说什么?”
薰子笑了,扭头看看昌他们。 “那些人说我女儿已经死了呢。说她早就死了,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
渡边完全搞不清状况,只好也扭头去看和昌。
“医生说,我女儿很可能已经脑死亡了。”和昌飞快地说。
“脑死亡……”渡边嘴巴微微张开,接着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看来对于器官移植法,他多少了解一点儿。
“把刀子刺进已经死亡的人的胸膛——”薰子说,“这还是杀人罪吗?”
“不,可是,这……”渡边看看薰子,又看看和昌,“只是很可能脑死亡,还没有确定对吧?那样的话,就应该以她还活着作为考虑的前提。”
“那么,如果我把刀刺进这孩子胸口,导致她心脏停止跳动,您就会说,是我杀了我的女儿。”
“我觉得是这样。”
“是我导致了我女儿的死?”
“是的。”
“真的是这样吗?没错吗?”
执拗的追问似乎动摇了渡边的信心,他回头征求部下的意见。但部下们似乎也没有确切的答案,都是一副思考的样子。
“如果,”薰子的声音高了八度,“如果我们同意捐献器官,进行脑死亡判定测试,或许就能确定脑死亡。在法律上,脑死亡就等同于死亡。如果是那样,我女儿的死还是我导致的吗?死亡可能早就来临了,这取决于我们的态度。即便如此,杀人的也还是我吗?在这种场合,无罪推定是否适用?”
薰子娓娓道来,和昌不禁惊叹于她思维的敏捷。表面上看来精神错乱,其实大脑正冷静地以可怕的速度在运转。
来自所辖警署的警官代表们似乎完全被镇住了,又是焦急,又是狼狈,太阳穴上汗珠直冒。
“太太,您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个吗?”渡边神情紧张地问,好像被逼进死胡同的凶手是他自己。
“这不是讨论,是质问。好了,我再问一遍。现在,如果我刺中我的女儿,会不会构成杀人罪?请回答我。”
渡边苦着脸,以手扶额。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不是法律专家啊。”
“那就请您去和专家谈谈吧。现在马上打电话。” 渡边用力摆手。“请您别这么不讲道理。”
“怎么不讲道理了?你应该认识几个律师或者检察官吧?”
“认识倒是认识,可是现在问也没用啊。我能猜到他们会怎么回答。”
“会怎么回答?”
“详情不明,无可奉告——肯定会这么说的。”
薰子长叹一口气。“真是不痛不痒的答复。”
“他们总是这样的,不会用假设语气,除非把其余的具体材料收集齐了摆在他们面前。”
“哦?”
“要不这样?我给您介绍个律师或者检察官,您直接去问他们。怎么样?总之,现在您先把刀放下……”
但薰子无视了渡边的话,朝轮椅后方移动。
“假设是不行的对吧?那如果实际上真的发生了案件呢?”说着,她双手将菜刀高举过头,“请用你的眼睛看仔细了。”
美晴尖叫起来。 “住手,薰子!”和昌向前跨出一大步,张开手臂,“你疯了吗?”
“别过来!我是认真的!”
“那可是瑞穗啊,是你自己的女儿啊!你明白吗?”
“所以我才这么做!”薰子悲哀地盯着他,“现在瑞穗简直被当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我不能让她置于这么可悲的立场。她是生是死,就让法律……让国家来决定吧。如果国家说瑞穗早就死了,我就不会被判杀人罪。如果说她还活着,我就是谋杀。但我会满怀喜悦地去服刑,因为我一直护理到今天的瑞穗的确是活着的,被白纸黑字确认下来了啊。”
3. 作者寄语
东野圭吾曾说:写出这样的故事真的好吗,我现在仍然在烦恼之中。
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却引发了一场关于生死的空前讨论。
生与死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话题,无论多么伟大的人都无法说他已经完全参透了生死,我们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然后不断的加强对生死的认知。
从本书中我们了解到,死亡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瞬间。
瑞穗的死亡或许可以说从她溺水的那刻起直至身体机能的完全停止,中间持续了整整几年,这是一个漫长的死亡过程。
从瑞穗溺水的那天晚上起,这个家就没有再往前跨出过一步,时间似乎在这个家里停滞了。
书名【沉睡的人鱼之家】很形象的反映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