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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何玉莲招亲称心意 乘龙婿野心露端倪
嵩山脚下有个石林村,村里一帮农民组织了一个帮会,就叫石林帮。这石林帮与少林寺为邻,干的却是劫道的买卖。石林帮帮主叫何鹏,原来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唯一的爱好就是和几个哥们兄弟练练拳脚功夫,这在嵩山一带也不足为奇。何鹏早年丧偶,膝下只有一女何玉莲,虽然何鹏很爱小玉莲,但他一个老爷们根本不知道女孩儿应该怎样照顾,胭脂水粉花衣服,小玉莲什么都没有。好在小孩子是不会感觉生活有多苦的,小玉莲吃百家饭长大,就象一只小野猫,自由自在,快快乐乐,乡里乡亲的也都喜欢这个假小子。特别是五斗叔,对小玉莲特别好。这刘五斗不是别人,正是越王李仁友上山时拦路抢劫的黑衣土匪。他天生神力,种地、练功夫都只是一把大锄头,老哥几个切磋武功时,只有他与何鹏不相上下。刘五斗经常带小玉莲出去玩,掏鸟窝、摸泥鳅,时不时还会带一些漂亮好玩的、农民家里根本不可能见到的稀罕小玩意儿给小玉莲。有一次,何鹏看到小玉莲手腕上戴了个玉镯子,就问:“莲儿,哪来的?”小玉莲骄傲地说:“五斗叔给的!”何鹏就叹口气说:“以后不许要五斗叔的东西!”小玉莲当然不听话,给好东西照样拿来玩,何鹏也管不了。
何鹏踏上黑道也是因为小玉莲。那一年,小玉莲十三岁,同村的恶霸何员外看上了小玉莲,威逼利诱要何鹏把女儿卖给他。那么壮实一个汉子,被一群狗腿子逼得抓耳挠腮。刘五斗大怒,一锄头过去,一个家丁就爬在地上起不来了。何员外恼羞成怒,指使家丁一窝蜂扑上来。何鹏怕五斗兄弟吃亏,也大打出手,把何员外一条腿打断了。何鹏坐卧不宁了好几天,结果什么事没有,反倒是那何员外家的人碰上他,都擦着墙根走,生怕惹恼他。村民们纯朴,不会当着何鹏的面说颂扬的话,但是见他有胆量揍何员外,着实替乡亲们出了口恶气。大家对何鹏一家就格外地好,这家有点好吃的也要给小玉莲送一点,那家给孩子扎个蝈蝈笼子也要顺便给小玉莲扎一个。何鹏俨然成了个人物,刘五斗有时候出去劫道也带上何鹏。
有一次打劫,他们碰上了练家子。有个金国富豪,身手很是了得,弟兄几个拼了命才将其制服。打斗中折了一个兄弟,何鹏也被砍了一刀,险些丧命。事后,何鹏总结经验,打野食要有组织,有计划,弟兄们不能再乱来。于是大伙合计着成立了石林帮,何鹏为帮主,刘五斗为副帮主。宋、金、夏打来打去,嵩山一带基本没有官府的人来管,石林帮趁机崛起。更因为石林帮从来不欺压穷人,周围农民加入者颇多,帮会日渐壮大。何鹏有个兄弟,人称何二叔,功夫不行,但是为人正直,他负责替帮里经管账目,接济穷人,更使石林帮深得民心。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刘五斗带人外出找活,大大地干了一票,收获颇丰。晚上回到家,老哥几个就多喝了几杯,结果第二天早上,刘五斗就没再起来。料理完了后事,何鹏叫何二叔过去,说他突然感到自己老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必须得解决了。这时的何玉莲十五六岁,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性格还象小时候,终日里爬墙上树,舞枪弄棒的,不象个文静女儿家。石林帮帮众虽多,何鹏都不满意。有个老兄弟就开玩笑说,不如广发英雄帖,来个比武招亲。何鹏开始并不在意,只当是开玩笑。又过了些时日,实在找不下个合适的人家,回过头来再想想,这个主意好象也不错,就开始张罗此事。
何鹏要比武选婿,何玉莲并不乐意。“不行不行!”何玉莲直着嗓子大叫道,“如果来个叫花子、来个老和尚打赢了,难道也将女儿嫁给他?”何鹏道:“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选个好女婿。如果你不中意,爹就派你二斗叔上去打倒他。”刘二斗是五斗的弟弟,在旁边直点头:“就是就是。”“那你们都打不过他呢?”“如果咱们都打不过他,那你就得答应。只要他功夫好,你就有了依靠,爹死了也没人敢欺负你。再者爹身为帮主,也得替石林帮众多弟子的生计打算。”刘二斗附和道:“就是就是。”何玉莲撇撇嘴道:“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二斗叔,反正我不喜欢就不嫁他。”刘二斗一边在板凳边上磕烟斗,一边笑道:“你个假小子样,有男人要你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哼!二斗叔,以后别想再喝我家的酒。”何玉莲嗔道。说归说,何玉莲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有点好玩。
正如江湖所言,石林帮选婿,并没有什么号召力,来的人没几个象样的。也该着何玉莲碰到这个冤家。那一天,任立国一亮相,何玉莲就被迷住了。任立国一表人才,令何玉莲芳心大动。更兼任立国功夫了得,竟然打倒了三四个人,高兴得何玉莲直拉父亲的衣袖。何鹏明白女儿的心思,自己对任立国也很满意,遂站起身来,象征性地问了两声“哪位不服,请上台来!”众人尚在犹豫时,何鹏就宣布比武结束,招任立国为婿。外人不好言语,何二叔却对兄长说,他从一个外行的角度来看,那任立国出手有些过于狠毒,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何鹏没有在意。
最高兴的还是何玉莲,她觉得老天还是很公平的,虽然她从小没了娘,可老天竟然送一个如意郎君给她,只可惜最疼她的五斗叔见不到了。在何玉莲看来,这个叫任立国的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原来帮里的这些人与他相比,仿佛是乌鸦比凤凰。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潇洒大方,全不象乡下人那么粗俗。何玉莲满心欢喜,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突然觉得以前天天穿的衣服实在太难看,一个女儿家应该穿那些漂亮的花衣服才对。何玉莲回屋把所有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一件合适的衣裙。失望之余,何玉莲自己也笑了,她偷偷对自己说,何玉莲,你该有个女人的样子了,而且你应该——应该学着做一个母亲了。想到此处,何玉莲不禁十分伤感,她也不知道母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为任立国说他是孤儿,连生辰八字也不记得,村里的先生就按照何玉莲的八字选了个好日子,为一对新人完婚。对何玉莲来说,这是有生以来最美妙的一天。任立国穿着红袍,戴着大朵红花,翩翩而来,温柔地牵着她,穿过花香和鞭炮声,穿过人群和祝福声,从厅堂走向洞房。隔着盖头,她能听见婶子大娘们故意大声地打趣说:“你们看小玉莲多文静,可是大变样儿了!”“可不是吗,新娘子么!”
何玉莲心都醉了。
从出现在石林村到入洞房,任立国一直很少说话。众人没有特别在意,大家以为,一个外乡人,打小无父无母,性格未免孤僻些。何玉莲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在新娘子看来,这样的男人才更有风度,不象村里人那样咋咋呼呼。
自从招赘了任立国,何鹏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帮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任立国来打理。这新女婿也真不含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格约束帮众,不得拦路抢劫,而是要做些正经生意,众人不以为然。
任立国拱手作揖道:“诸位叔叔伯伯,任某无知,窃以为石林帮不能长久靠打野食过日子。”说着,任立国望了望何鹏。何鹏示意他继续说,于是任立国接着说道:“一者,他日天下大定,官府必定容不下咱们;二者,江湖上有的是高手,一旦遭遇,难免死伤。”
“那我们干什么?光靠种地连饭都吃不饱。”刘二斗现今是副帮主,他说话时也在看何鹏。几个老兄弟附和道:“二斗说得对,一家老小得生活啊。”
任立国说话依然不紧不慢:“这几年我们也有所收获,全部分给大家,大家都没这拼命换来的钱当回事,随意变卖典当,贴补家用,有的甚至赌博挥霍。”他目光冷峻地扫视众人一圈,嘈杂声渐稀,有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立国想请诸位乡亲把家里不能吃不能用却值些钱的东西拿出来,一并变卖,凑些资本开家酒店,仗着这少林寺的香火赚些安稳钱,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是什么话。不去抢别人,先来抢夺自家人!”有几个资历的老兄弟生气了。
“年轻人,别想那好事,这哪里是正经做生意能发财的世道!”有看透世事的人劝说。
“我知道大家不乐意放弃这无本的生意。可说是‘无本’,实际是下了大本钱,性命最要紧……”任立国耐着性子想说服众人,话还未说完,何玉莲从人群中走到前面来,身上还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她没有说话,脱下手镯,摘下耳环放到了桌子上,转身走了两步,又磨转身,把头上一支玉簪也摘下来。“莲儿!”何玉莲回头看着父亲,何鹏道,“那可是五斗叔送你的。”“如果五斗叔地下有知,他会同意的。”何玉莲平静地说道。
大伙见何玉莲这样做,也都不太好意思再说什么,陆续拿出一些值钱的东西来,刘五斗的老母亲更是贡献出一大锭金元宝。村里人都知道,那是刘五斗在世时交给母亲养老的。当时刘五斗就说过,做这买卖不定那天就丢了性命,万一哪天自己出了事,就不能孝顺老太太了。老太太这样做,众人更是惭愧,也都一一捐献,不多时就凑足了开店的银两。
第一家嵩林酒店很快就开张了。正如任立国预料的那样,少室山不缺客人,酒店的生意非常好,石林帮内反对任立国的声音越来越少,何鹏也正式将帮主之位传于这位乘龙快婿。
酒店开了不到一个月,大伙就发现新帮主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有一些外地人陆续加入了石林帮,而且任立国和新来的人往往走得更近。特别是一个叫“小七”的,对联络各地帮会非常热心,深得任立国器重。“小七”原名龙振江,四川人,曾经在青城山出家学道三年,因贪恋红尘而逃离道观,听说石林帮广交天下豪杰,就混进帮内。这小七浪迹天涯许多年,人品虽然不好,却比石林帮内其他人见多识广,对江湖上的事非常了解,正对任立国的脾气。外乡人得宠,老弟兄们就有怨言。另外就是酒店的利润,本来生意很好,可赚来的钱架不住任立国请客,三山五岳的江湖游侠经常白吃白住,眼见得本钱也快保不住了,以刘二斗为首的一帮老兄弟十分不满。“帮主,这酒店这样开下去迟早要关门,生意做不成我们大不了再去干老本行,可村里这老的小的怎么过。咱可说明白,不是我二斗心疼老娘的金子,但你是帮主,哪天咱的店倒闭了,你怎么跟我老娘说,怎么跟我死去的哥交待。”和刘二斗一起来的七八个老兄弟立即应和道:“是啊,帮主,坐吃山空啊!”
任立国阴着脸,半响不语。刘二斗大怒,道:“任立国,你是帮主,我们说了都不算,那我们就去问问老帮主,看他如何说。”眼看这位刘副帮主起身要走,“二斗叔!”任立国叫道,“生意的事好说,我们再开一家店,不愁没有钱赚……”刘二斗已经恼了,不客气地打断了任立国,道:“再开一家?这嵩山周围哪条路上没有十家八家酒店,我们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开这家店,再开一家往哪儿开?和人家扎堆,就咱这半路出家的水平,能赚得了钱?”任立国不语,刘二斗自觉有些过分,也没再继续叫嚷,众人一时有些尴尬。过了足有一袋烟功夫,任立国打破沉默,道:“几位老叔,容立国想想,明天再议。”刘二斗等人悻悻而去。
第二天一早,任立国来到聚义厅,一进门,就见岳父坐在当间,刘二斗等人列立两厢,显然众人已经在老岳父这儿告了他的状。任立国赶紧拜见岳父,何鹏示意免礼。
何鹏看了看刘二斗,对任立国说道:“立国啊,听你二斗叔说,你准备再开家分店,可有本钱?”任立国正待回话,一个年经小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禀告老帮主、任帮主,前山悦来客栈老板有急事要回苏州老家,想把酒店盘给咱。”众人一愣。任立国不动声色,暗自冷笑,几个老兄弟满腹狐疑,不明就里。刘二斗道:“小子,你可打听清楚了,那可是前山最好的酒店,要多少钱?”“回副帮主,申老板说事情紧急,得立即赶回南方去。价钱就别谈了,不要赶走原来的伙计,给大家口饭吃就好。”何鹏道:“这倒巧了。只是不知那老申为何要给咱石林帮?”“回老帮主,这件事申老板也说了。他说,他与您曾见过一面,说您是仗义之人,交给您他放心,亏待不了伙计们。”
“是吗?”何鹏捋捋胡子,略一沉吟道,“下去吧。”
何鹏开始也有些想不通,平白无故又多了家分店,但是过了些日子,见那酒店红红火火,并没有招来什么麻烦,也就不再过问此事。人老了,看着女婿能干,女儿孝顺,小夫妻俩也还和睦,这何老帮主就每天把着酒壶乐呵,好不消遥自在。
不用说老帮主,就是任立国自己也有些动摇了。他想,过着这样的小日子终老一生,应该就是幸福吧。人生一世,夫复何求!想到这,任立国“唰”一声捋起袖口,短刀一挥,手臂上顿时鲜血直淌,“任恪,国恨家仇不能忘!”疼痛和愤怒扭曲了他的脸。
小七还是游手好闲,帮里的外地人越来越多,来白吃白喝的江湖人士有增无减,与此同时,石林帮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渐渐地垄断了前山后山的酒家客栈,在嵩山一带形成了气候。没被挤兑走的酒店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少林寺的寺产,这些店的老板多是少林俗家弟子。
石林帮生意风生水起,任立国可谓人生得意。然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任立国志向高远,他要向西夏皇室复仇,要的是江山社稷。石林帮这些人对任立国来说只是一些工具,而且还算不上称手,必须有更大的势力才能和西夏叫板。除了广招门徒,任立国安排心腹四下活动,联系各帮派。少林、华山这样的帮派,小小石林帮自然是不敢高攀,一些想在江湖上混出名堂却又没实力的帮派才是他笼络的对象。为了拉拢这些人,任立国经常用石林帮经营赚来的钱暗中资助一些小帮派,石林帮有地位的几个老头就更加恼火。每当有人议论这些事,何玉莲总是替丈夫说话。终归这生意是任立国搞起来的,加上老帮主的声望,大家也不好撕破脸皮。
大家都不知道,石林帮,这个大家伙赖以生存的大家庭究竟要向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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