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我居住的山区小学校园里有一大片美人蕉和一株木芙蓉。雨天时,雨打蕉叶,楚楚动人。盛夏烈阳中,美人蕉花开深红照眼,灼灼其华。清早上学的小伙伴,喜欢采撷美人蕉吮食花里清甜的汁液,甘露如怡,从此在懵懂年少的心里留下“吃花”的美好回忆。
或是以往也总爱望文生义的缘故,我固执地认为“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说的就是这一树木芙蓉。每逢节假日和寒暑假,校园人迹罕至,我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孤岛”里对着纷纷开且落、粉白浅红的花朵,总是怅然若有所思。
多年以后,我依然不甚了解人们为何时常观花不是花、看山水不是山水,总执着于遨赏一株植物、一山一水……去寻求什么,为何如此枉费心力。我总是想,真如“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一语道尽浮生如梦、短促虚幻的感慨,心里该有多苦涩呢?人生苦短,难道就只有一意孤行而别无选择了吗?
踏进大学校园以后,我开始喜欢在假期背上简单的行囊,匆匆踏上旅途,习惯坐在车厢后排看着美或不美的风景迅速离我而去。在旅途中,无论关山之遥、河梁之隔,任由双脚自由行走,心灵肆意游荡,思想随意翩飞,茫茫宇宙间都是这颗小粟米被放逐的远方。
我不害怕孤独,但偶尔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座孤岛时,蓦然间还是会倍感无奈。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孤岛呢,泥土沙石花草鱼虫鸟各种元素都有,一直保持着简单而脆弱、原生而纷繁的物态和本能的秩序,努力演绎自己却不知道何时会永远沉入海底还是终将回归陆地。美杜莎的歌声飘散在呼呼海风中,好奇的船只在身边来来往往,就这样,这座岛屿在烟波浩渺的海上,似乎独善其身地静默着静默着,略带傲娇又无奈伤神,渴望靠拢又顽固对峙。这种认识,或许有时会让现实中虚张声势的自我溃不成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困顿消极,一直担忧这世界的负重,只因多“我”一人。
我总是在旅途中发呆,想什么也不想,却又胡思乱想。眼前的山水依然是山水,草木蓁蓁,花树美好,但我或许在回忆一件事、想起一个人、浮现一片风景、再现某个场景、重温某种感觉。而从发呆的情境中返回来,依旧不知道是否已经理清了一些什么烦心事,或者想清楚了一个什么问题?这些不重要。车还在向前奔跑,陌生的人们上车下车,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轨迹,每个人依然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都可以有不同的人生感触和归途。
很久很久以前,我相信万物有灵、人性本善,整个世界都会对自己的愿望和真心实意做出回应。然而前路漫漫,孤独求索,内心有那么多意念与欲望真实但难以把握,更有那被文明世界定义为“不好”的、令人焦虑、羞愧不安的……那些被丢弃、被压抑的内心真实,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要求得到承认和理解。人在旅途,美景尽收眼底的同时是否真的还能成就一次成长吗?或许总该学会的是在混沌中整理与周遭人事的微妙互动,探究自己情感世界的烦乱困扰,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翻滚不息的波澜,领悟怎样接纳完整的自己,怎样与自己的意念和欲望和平共处,怎样获得内心安宁。
柴静在《看见》里说:“人类只是个概念,一代一代人都是相似的生活”。即使不是孤岛困住了我,生老病死,三界五行,人困于此,依然无休无止。跨越千山万水,见识世间纷繁,我感悟到为人应抱朴守拙即好,然而时有哀愁迷茫。平凡的日子更需要坚定信念去维系,还原本来面目,见路不走,行住坐卧,拿起放下……如此种种,还有漫长的日子留待我独自参悟。
当我坐在夜晚的飞机上,用诗意的眼光俯视这万家灯火,如同飞过星星虚构交错的画面,观照那不断重复上演的悲欢离合,捡拾起人类精神和命运散落心海的碎片,一片混沌不断嬗变,终于各归其类,各守其时,我思君处君思我,纵若天涯却在咫尺。
曾几何时,即使我走过的山水,幻化成若隐若现的人生底色,虚度的光阴已被时针拖成狭长的阴影,我依然希望自己能期盼、能幻想,能单纯地欣喜。“莫怕秋无伴愁物,水莲花尽木莲开”,春夏秋冬的变换,草木花卉的轮回,是爱,是暖,是希望。呼吸的起伏正酝酿着下一季的蓬勃。假如,我曾描绘一个人归家时的泪如泉涌,太过恋旧回头便会凝竭成了历劫的盐柱,那曾经流过漫长岁月的一指流砂,是否能成全一场万丈红尘里的风华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