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五点钟的太阳还不太毒辣,斜斜照在野狐坡上的三块坡上的田里。宁小宁在山坡追了半天蝗虫累了,就坐在地埂上,看着日落点燃晚霞。就像冬天妈妈从炉子中夹出的火炭,在空气慢慢变暗,然后丢到铺满麦子秸秆的土灶堂中间,金光的麦秆瞬间被点燃,以火炭为中心迅速往四周晕染开来,变成像一片跳跃的晚霞。
宁小宁望着太阳滑下去的那个山坡,天和地连成一片,在明亮的太阳作为背景下,坡上劳作的人物,都印成一个个剪影,都是佝偻着背,戴着草帽,挥舞着牛鞭的形象。
“妈妈,山那边是什么呀?”宁小宁问妈妈,心里突然有种狂奔的冲动,从这个坡冲下去,再从那个坡冲上去,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太阳在夜间歇息的巢穴?
妈妈蹲着地里除草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回答说:“还是山呀!”
“山那边的山那边是什么呢?”显然这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并不满足这样一个答案。
“还是山吧”,妈妈依然没有抬头。
“山那边的山那边的山那边是什么呢?”宁小宁依然没有放弃,想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妈妈停下手里的铲子,歇了歇弯曲如弓的腰,看着宁小宁的方向,判断一下方位说,“那边是西城,是市里,有很多高楼。”妈妈怕宁小宁不明白定西是个啥,就给他耐心解释了下。
“那山那边的山那边的山那边是什么呢?”宁小宁拿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那我就不知道了!”妈妈恢复了手中的活,低下头,继续锄草。
年少的憧憬不会屈服于一个答案,但是在这个沟通靠吼,交通靠走的时代,要征服一座山坡,得有足够的气力。
几年以后,宁小宁第一爬上那个山坡,那天爸爸妈妈把翻晒晾好,颗粒饱满,已经装在麻袋里的粮食,一袋袋码好在架子车上,去镇上交公粮。
爸爸妈妈平时在一起干活总是能吵起来,继而动起手来,然后顺手的各种耐用器具,会嗖嗖把向子弹飞起来。但是在宁小宁的记忆里,那天似乎很平静,可能要去镇上交公粮需要路程比较远,起个大早的父母也没有啥心气来一场武戏。
妈妈安安静静的把麻驴和黑驴从圈里牵出来,架上绳套,挂在架子车上开始出发。妈妈在安静的时候会显得特别温柔,所以宁小宁再次发出要跟着一起去的请求。毫无例外被路太远了这个理由拒绝,这个时候宁小宁就恨不得自己脚后跟上有个打气孔,拿来个打气筒,给自己充气,迅速长大。
宁小宁心里有个偷偷跟着去的想法,但是虽然妈妈安静的时候很温柔,但是如果发起雷霆之怒来,自己屁股和腿上免不了留下鞭痕,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被迫留下看家的宁小宁和奶奶在四合院的上房里吃了一点馍馍和罐罐茶,吃饱喝足了的奶奶,躺下来睡回笼觉。宁小宁和奶奶并不亲近,可能是因为婆媳关系不好的原因。
妈妈在宁小宁旁边唠叨奶奶的不是的时候,宁小宁就能生起一种愤怒,对于奶奶不是的愤怒。奶奶在宁小宁面前唠叨妈妈不是的时候,宁小宁也会在心里升起一种愤怒,对于奶奶说妈妈坏话的愤怒。宁小宁觉得这个厚嘴唇、有点胖的老太婆,喜欢睡觉和说闲话,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比如奶奶喜欢的睡觉这件事情,宁小宁是很害怕的,他总觉得睡着就无知无觉了,跟死人一样。所以宁小宁的眼睛只要能睁着,就绝不闭着。他把院门在外面找了个指头粗细的树枝给杠上,防止风把院门吹开,散养的鸡跑进去拉一地的屎。
在自己家周围转了两圈之后,他决定顺着山坡爬山去,去找父母,去找交公粮的地方。可能吃饱的肚子给了他勇气,也给了他力气。他顺着山坡上的土路,迎着刚升起的太阳,往上爬。
爬到半山坡的时候,宁小宁歇歇脚,回头看看,就能看到整个村子坐落在四面环山的一片低处。村民们找一块坡地,铲平了,在上面盖一个土木结构的四合院,然后在门前留出一片空地,用来堆放秸秆和从地里拉回来还带着秸秆的粮食。这个片空地叫场。屋前或者屋后会盖几个窝棚作为鸡、狗、猪、驴的安生之所。场里大致会配置1-2个窖,用来收集雨水,供应于日常饮用。几乎每家都是这样的格局,几十户人家叠落在一起,就会有一些生气,仿佛世间的烟火,袅袅升起。
歇够了力气,宁小宁继续往上爬,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累但也因为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而兴奋。
宁小宁最后爬上这座他命中注定要爬上的山坡,他看到了无数的白杨排成两列笔直的刺向天空,巴掌大的树叶互相交织着,在风的鼓动下互相摩擦着,咧咧作响。一条山路在白杨的保护下,弯弯曲曲的衍生到天的边际。宁小宁后来无数次重新走过这条路,但是都没有第一次那么令人激动。
他看到山那边是有路的,他相信路的尽头一定有不一样的东西。但是他没有力气和勇气再继续自己的探险。
第一次走着这么远的路,让宁小宁倍感疲惫,下坡回去时候,靠着惯性拽着往下走。走不动,就索性坐在地上往下挪。 最后宁小宁拖着两屁股的泥土回去,挨打的时候宁小宁,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干嚎。
奶奶一只手抓着宁小宁的胳膊,一直倒提着扫帚,宁小宁小鸡仔搬被提起来,屁股上引来一阵抽打。一遍打一边骂:“你个坏孙,把我关在屋里,拉屎都出不去,差点憋死我!”所以后来,村子在里盛传宁小宁把他奶奶关在屋子里,最后被迫无奈,在院子里拉屎的故事。
其故事,虽然多个版本争论不休,但是具是绘声绘色。比如,宁小宁拿了一个多粗的柳木棍子栓上了院门,有个版本说是宁小宁是用一个黄铜大锁锁上了院门。比如宁小宁奶奶如何焦急的想了18种破门而出的方式最后均以失败告终。比如宁小宁奶奶屎落在院子里的那个角落,最后怎么处理的等等。貌似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全村的人都趴在宁小宁家的院墙上观摩。有时候我们确实的佩服劳动人民想象力,可能这就是李子坪的村民在劳作之余仅剩的浪漫主义。
然而事实上,农村普遍用的是木门,门板很轻,要把门板从门框里卸下来小孩子子都能做到,何况是个成年人。在李子坪,孩子卸门而入,或者翻墙而入,祸害米面瓶罐的事情时有发生。
明亮就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土匪头子,最大的黑暗势力,大多数孩子偷个瓶,偷个罐,偷个苹果,偷个梨是有的,但是明亮竟然偷钱,所以被他爸掉在房梁上打过。虽然宁小宁没有亲眼见过明亮受此刑罚,但是在电视看到过好人被坏人俘虏了,吊起来打的时候不屈不挠的模样。所以宁小宁坚定明亮是个宁死不屈的硬骨头。因为明亮在大人眼里虽然不是个好孩子,但是对于比他小的宁小宁这般孩子比较友善,在宁小宁眼里他是个好人。
那时候家家户户还不是都有电视。晚上聚到一起看电视在农闲时候是个节目,但是宁小宁似乎分不清主次,每次吃完饭就急急跑去明亮见看电视,虽然长大后宁小宁也长去看电影,但是似乎在没有了那种沉浸式的体验。
那时候看电视总能把宁小宁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看完一集电视剧总能会让宁小宁恍如隔世一样的回过神来,长呼出一口气来。以至于十点还没有回家的宁小宁,被妈妈从明亮家拖走。是真真的拖走,宁小宁不愿离开,坐在地上耍赖,宁小宁妈妈就拉起他的胳膊在地方拖行,宁小宁一遍挣扎一遍喊救命,可惜宁小宁喊破了喉咙没有人来救他,宁小宁再一次成为全村孩子的笑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