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叫二锅头。
与之认识七个年头,他是我现实生活里除却早年的亲友,极少能在后来结识,并维持这么长时间的朋友。因我不喜交际,且时时清理朋友圈,加之并不信奉“人生需广结泛泛之交”的信条,所以经筛选留存的并不多。
与二锅头认识是在一个春天,当时因公结识,协同处理一件事,并无利益关联。但这极短的相识里,他言行所表现的靠谱与担当,令我印象深刻。需知如今社会,靠谱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美德。故而交换联系方式,大家平时无事闲聊一二,大多是交换一些看法与思考。
二锅头很忙,为人耿直。平时能直接指出我缺点的人并不多,几乎等同没有,因我天生慢热,若非信任之人,大抵冷酷护体,不苟言笑,让人觉得不好惹,生出不得罪的念头,我反而落得清静。但二锅头不是,我们协同处理一件极复杂的事时,我因紧张泄露了自我保护的底牌,被他一眼看穿,在认识我没多久便指出我的问题。坦白讲,即便知道说的在理,也忍不住开启申辩模式,古语有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时为的“己”,即为人类爱好的面子。每每我语出犀利甚至有点迁怒于他时,他并不回击,哪怕我报复性的直言他的缺点,他也不恼怒,依然保持着大度的沉默,令我多少有点自讨没趣。不过,二锅头到底是二锅头,下次到了该说我的时候,依然继续,丝毫不管我之前的暴跳如雷与处心积虑搜罗的种种反驳。久之,认识到他就是这么一个“缺心眼儿”的人,所以不再发“绝交卡”,也不反驳,听其教导便是。
二锅头是个矛盾的人,其实他很懒又很勤。打个比方,如果今时有通向陶公笔下的桃花源之路,他一定携家带眷再拾掇厚厚书籍立即消失。晴耕雨读,修篱种菊,田园美梦,向山而居是他的梦想,懒得斡旋种种人际。可惜身处现世,为生活故,当不得全身而退的田园隐士,只得被生活裹挟继续前行。纵是如此,逆风而行的二锅头并不懈怠,为人挚诚,踏实勤勉,工作有成效,受周遭欢迎。在这个负能量爆棚、忧郁症频发、流行颓废的时代,二锅头真的像那一口二锅头,朴实醇厚、入口不烈,后劲绵长。他其实是个看起来没态度,实则极有态度的人。
二锅头饱读诗书,才华远在我之上。有一次我向其约稿,他回我一句“就不往红酒里掺二锅头了”,二锅头之名由此而来,不得不说此语回得甚妙,既表达拒绝,又无任何贬低之意。每每交换新作时,却常以诚恳之态说我写得好,评自己差了很远。虽得谬赞,我亦不敢狂傲,反而因二锅头的自谦看到自己的不足,以此勉励,继续努力。
男性多比女性理性,但理性偏多的二锅头,也有感性的一面。有一年,闻家乡受灾,乡人受苦,他难过得泪流满面。无法分担的切身之痛,无法代受的悲悯之心。平时坚硬的二锅头,那天成了一枚柔弱的男子。从哲学层面,悲苦是人生的底色,懂哲理是一方面,身心亲受又是一方面,反哺之恩,手足之情,境化再高深的大德亦无法全然理性以待,何况我等凡夫俗子。
我与二锅头能当朋友,不仅三观一致,还因二人皆可相互直言,这在假意即好意的混世规则里,能寻得几许真,属相当难得。究其根本,我们一无利益关联,不必费心力;二来皆是懒人,懒费心力,哪怕遇不同观点,表述完毕即可,懒得彼此说服;三则坦诚属零成本,是最好的经济学。大家不过认识相同罢了。
我们谈论话题庞杂,从前阵日本流行的家居“断舍离”到困扰多数人的生死观亦有交流。所幸观点一致,并无多大出入。拿生死来说,二锅头认为活着要有尊严,面临死亡亦是。明知不可逆的重疾,首要问题不是纠结如何延长生命周期而是应考虑如何保有生命尊严,该放手时当放手,该放弃时当放弃,“放任”二字并非没有希望,而是欢欣接受最后的悲伤,在仅剩的时光里彼此善待。生命是一种终结,对生活的热爱并不该因此而熄灭。
这番对生活与生命的探究,令我受益匪浅。即便看得如此透彻,二锅头说,有时做梦,梦到离世多年的父亲,醒来还是会泪湿枕巾。如同情与法不能两全,理与人亦难两清也。
嘈杂人世,结识二锅头是我的幸运。
人与人之间若能相互滋养,彼此映照得以成为更好的自己,想来才不辜负一场相识。庆幸我们是这样的朋友。
二锅头,很高兴认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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