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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凤阙,凤鸣山的主人,北地江湖的主宰,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壹】
夜很深,云很浓。
大哥神采奕奕的骑在他的乌驹马上,走在最前排。我坐在队伍中间的马车里,望着已经鼾声渐起的二哥,也昏昏欲睡。
彼时山林静谧幽深,四下里一片寂静。就像往常一样。
然而就在这样的习以为常里出了变故。
霎时间,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我听见车壁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接着我看见一支闪着银光的箭簇乍然伫立在我的面前。登时便没了睡意。
我掀开帘子,却看见大哥已然倒在地上,身上的白羽清晰可见,他的眼睛无神的望着我,嘴唇抖动着,听不清说的什么。他勉力的抬起手臂指向远处,我知道他是要我赶紧逃命。他的手落地的瞬间,泪水汹涌而至。
我回过身去,本想拽醒熟睡中的二哥,可这时,我听见一阵嘶鸣。然后我看清了马背上的箭,我知道,马惊了。
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我们就已经在惊马的东奔西突中翻了车。
我拉着骤然惊醒后惊慌无措的二哥,爬出了马车。迎面而来的却是无尽的黑衣刺客。
我看见一支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的利刃,猛地朝我直刺而来……
“啊——”
我在惨叫声中猛地睁开眼睛。
我不自觉的蜷缩身体,却发现双手被一只浑厚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
“我在呢,”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在我耳畔响起,“凤歌。”
我在渐趋平息的恐慌中,看向身边的人,缓缓道:“二哥。”
我在长达十年的流离辗转中做了无数次这样的噩梦,我知道,这将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我来自凤鸣山,我娘就是凤鸣山的主人。我本来衣食无忧,又有两个哥哥护着,更没人敢欺负我。可惜在我七岁那年,凤鸣山遭遇大劫。凤鸣山出了叛徒,有人吃里扒外投靠了我们的死敌鸦啼,已至于对方里应外合,使得整座凤鸣山全军覆没。除了我和二哥,没有人在这场劫难中存活下来。
我和二哥从此流落江湖。我们隐姓埋名的活着,没有手艺、不会武功,艰难又惶恐的度过一日又一日。直到我们遇到了一个人。
他是前朝杀手榜排名第四的刺客,江湖人称“十里街”。他曾在滁州最鱼龙混杂的焚英街上与人争斗,只因对方不守规矩,一怒之下杀光了十里长街上的所有人,其嗜杀令人闻风丧胆,无人敢近其身。
那日午后,他走到我和二哥身边,然后低头对我说:“我见过你母亲。你和她一模一样。”
正是他教会了我和二哥武功,我们一跃而为江湖顶尖高手。我和二哥要拜他为师,他说他没有徒弟,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他说他只是一个刺客,只是有缘遇见了我们。
我们要跟着他,他用那双令人不可直视的眼睛看着我们,一字一句的说:“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贰】
在我千奇百怪的梦里曾出现过一副容颜,但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他很清秀,像个书生。
我每日辗转于江湖豪客之中,同他们饮酒,与他们称兄道弟,只为他们能加入我凤鸣山,或者不与我们为敌。
那日席间多了一个人,我不认得他,却又似曾相识。只听得座中人皆称他为“少主”。我探询后方知,此人便是鸦啼少主墨千城。他是我们的敌人。
“在下墨千城,”他温文尔雅地端起酒杯,来到我的面前,“敢问姑娘芳名?”
我抬眼瞧向他,眉宇间充斥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怒气,但看着他俊秀的脸庞,我到底压制住了内心的怒火,干脆利落的道:“凤鸣山,凤歌。”
不知怎的,今日来客都特别能喝,我也只能陪着,到最后满堂坐客皆昏睡过去。我站起身刚要迈步,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在朦胧中,看到了一个久违的模样。十年前的记忆如雾而现。
那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的利刃朝我直刺而来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然而,我只听到了“铛”的一声,我在确认自己尚且活着的情况下惶恐的睁开眼睛,闪着红光的利刃掉落在地,面前的刺客已然被另一支利刃贯穿了喉咙。
那人背对着我,我只看见了他一身的素衣长衫。接着他转过身来,瞬间抱着我和二哥一跃而起。
周围的刺客不敢上前,任由他将我们带走。
他微仰着头,我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容颜,可惜夜色太浓了,我只觉得他很清秀,像个书生。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我躺在凤鸣山脚下,满身是血。是守山的卫士发现了我,将我带回山中。
二哥忙不迭的跑过来,先是查看我的伤势,待发现我身上并无伤口之后,随即破口而出:“整日介的往外跑,这幸亏没事,万一被那帮黑心刺客盯上,你让我怎么向爹娘和大哥交代!”
这时,有喽啰突然行至二哥身侧,低声道:“适才探子来报,说昨日有人发现三小姐和鸦啼少主墨千城有过接触。”
二哥看着我,猛地一掌击碎了面前的石桌。
我陡然一惊。
我被锁在闺阁中三个月。三个月里,我每日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胡思乱想。二哥以为把我关在房间里,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可他不知道,本小姐也有自己的耳目和眼线,山上山下发生的大事小情我一概悉知。我知道,那日墨千城送我回凤鸣山的路上遇到了鸦啼的刺客,他们不敢对那一干有背景的江湖豪客下手,便埋伏在我回山的途中,毕竟这也是他们的擅长。可我不知,多少年之后,我也成为了贯使这种龌蹉手段的人物之一。
然而令我惊奇的是,就算是面对自家的少主,他们也并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墨千城因此受了重伤,而那群不知好歹的墨云直属刺客,被闻讯而来的墨千城的千骑护卫杀得片甲不留。我听闻此消息的时候,疯狂大笑。以至于门外的守卫以为我犯了什么病。
而二哥却因此对鸦啼的敌意又加深了几分,听闻他让探子在整个北地探询墨千城的踪迹,并且下令,一旦发现,格杀勿论。我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愣。难道我对他有了儿女私情?不可能,他可是我的杀父仇人。
二哥亲自放我出来,但那时我看见二哥的眼神已经开始黯淡,他不再像以前一样逼视我,我听见他对我说:“凤歌,以后该走自己的路了。”
【叁】
“启禀凤阙,凤铃已率队埋伏在了鸦栖城周围,各路人马也按原计划潜伏在了鸦啼的各大要道上。”堂下,小卒匆忙来报。
我慵懒的挥了挥手,用不掺杂任何情感的语气,缓缓道:“等我命令。”
不知道已经过去多少年,我也懒得细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只知道二哥已经离开,在很多年之前就离开了凤鸣山,寻他的大道去了。凤鸣山从那天起,便只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不似二哥,守规矩、讲道义。我只是一介女子,不是什么巾帼英雄,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住我。所以,我投靠了朝廷。
也于是有了我的凤城。江湖上流传很多年的传言,凤城为赵氏爪牙,是帝家势力,我可以承认,是真的。
或许二哥早就发现凤鸣山开始腐朽,知道凤鸣山不可能实现他的所追求的天下为公,他的离开,本应是我的警钟,但我当时只沉浸在了痛苦之中。
蓦然回首,我已是半老徐娘,我想起我和二哥小时候许下的诺言,他说要陪我下一辈子的棋。二哥喜欢下棋,所以他的名字叫凤弈。
而那个救过我两次命的人,想必也已是须发皆白了,他救我的两次,都被打得要死,一次是被他爹打的,一次是被他爹的无脑手下打的。
而今,他的家也要分崩离析了。听闻鸦啼四大首领之一的紫鸦叛变,鸦啼之混乱不亚于任何一个江湖组织间的争斗。毕竟,这曾是江湖上第一大刺客组织。
而我的人正埋伏在鸦啼的核心鸦栖城周围,只需我一声令下,便会以牙还牙,彻底摧毁这个雄立于江湖近百年根基深厚的组织。
其时樊江南北上,同时江南刺客组织冥朝顺势而来,我怕多生变故,便将人全部撤回。
数月后,我听闻紫鸦已毙,叛乱平息。不知怎的,我竟长舒一口气。只是鸦啼再也不是曾经的鸦啼。又听闻鸦啼之明鸦,竟是前朝太子遗孤明末辰,如今也已脱离鸦啼,成立千云山。
我不知,千疮百孔、刺客尽失后的鸦啼,还能不能再次问鼎中原?
我见他时,他已如我所想,只是他的眸子依旧清澈。他已是鸦云的主人。是的,鸦啼终究没有撑到最后,因为冥朝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不像我们一样。
他望着我,没有任何悲哀的神色,年过半百,也早已没了那些儿女情长。他问我凤城的近况,我说比鸦啼弱,比鸦云强。他笑了笑,希望比鸦云久。
我们在一个不知名的湖边站了一夜,刚开始我们有说有笑,后来,我们就都不说话了。因为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
【肆】
凤鸣山下,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凤鸣山上,一袭鲜红长袍包裹着一具娇小的身躯,裙裾漫散在地。周遭是无边的夜和无尽的风。她望向山下的那片金碧辉煌,清澈似水的眸子里登时有一滴晶莹顺着稚嫩的双颊无声的滑过,然后滴落下山崖。
突然,锦安宫的如玉一般的琉璃瓦上,出现了一丝光亮,那光亮不似宫灯发出,而是纯粹的火光。那火光由一个点扩大,然后迅速遍及一整个宫殿,澄澈的琉璃融化在火中变得混浊不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落,那景象好似天空正在下一场琉璃火。
宫女太监忙不迭的从锦安宫里跑出来,却发现外面也是一片火海。谁也没注意到,只一炷香的功夫,整个皇宫已被大火掩埋。所有人都在奋力挽救,可惜却是徒劳。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凤鸣山下的这般场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此刻,一场未知的大火正在以未知速度开始蔓延至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下。
半个时辰过去了,山下早已遍地火海,一切都淹没在了火红色的热烈里,甚至连她都感觉到了有一股炽热感正在席卷她的周身。
“就这样结束了么?”
好久好久,他才听见她说出一句话。也正是因为她说的这句话,她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从新开始,不是更好么?”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微蹙着眉,显然已经惊了。
她没想到,那个说要陪她下一辈子棋的人,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后,还能活着。
她眼中含泪,却强压住自己的啜泣,淡淡道:“你所追寻的大道,寻着了么?”
万籁俱寂,只有火光愈演愈烈。
长宁城彻底没了。
我为了和赵氏决裂,以焚城作为代价。而我知道,待到赵齐归来后,定会率领大军彻底踏平凤鸣山,将凤城连根拔起。纵然我与他有着不为人知的血缘之亲。
七星容不下我,庙堂也与我为敌。我只能与二哥继续在艰险的江湖过活。二哥说他没找到他的大道,但他知道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他说他再也不会离开我。
凤城继续在江湖留存了很多年,虽然终究没有逃脱灭绝的命运,但也已足够。这些年,我见证了大齐迁都,江南府的衰败与垮台,冥朝的崩溃,刀铭阁的覆灭,千云山的崛起,天羽国的诞生,乃至七星对江湖的无力控制……太多无法言说的人,太多难以启齿的事,都已经随着江河的奔腾,成为永恒的历史。
而我在暮年,在永远波涛汹涌的江湖之上,再次有幸遇见他,终于可以并肩携手,共度最后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