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4年, 修辞学家埃留斯·阿里斯提德斯(Aelius Aristides)在罗马发表了罗马献辞(Oration on Rome), 这篇演说词对二世纪的罗马帝国作了最好的全面描写. ... 他表达了二世纪时对于开明君主政体的性质, 对于君主政体与帝国居民各个不同阶级之间的关系所具有的流行看法; 他点明了帝国的性质是一种自由的自治城邦的联合团体; 他精炼地概述了军队在罗马国家中所起的作用. ...

... 阿里斯提德斯极其颂扬开明君主政体的成就, 这是与当时的社会名流, 与广大的都市居民, 帝国各地的城市资产阶级完全一致的. ... 阿里斯提德斯认为, 罗马帝国是一个大一统国家, 而罗马城是世界的中心. 阿里斯提德斯所谓的“世界”当然是指文明世界而言, 也就是指地中海地区而言. 罗马帝国顺利地进行统一这个文明世界的工作, 并终于成功, 这是古代东方君主国和希腊城邦都未能完成的任务. 这种统一不是以奴役为基础的, 而古代东方君主国, 甚至连亚历山大及其继承者们的君主国都是靠奴役来达成统一的. 这个大一统世界的首领不是一个主子而是一个统治者或领导者. 他统治着自由民, 不是统治奴隶, 而他之所以进行统治是因为他得到他的臣民的衷心拥戴. 臣民们感到只有团结才能生存; 于是世界变成了一个城邦. 在这个国家里, 没有什么希腊人同野蛮人之别, 没有什么土著者和异邦人之别; 我们可以这么说(虽然阿里斯提德斯并没有说), 大家都是人. 无论大人物或小人物, 无论富人或穷人, 在国家面前一律平等. 但是, 也存在着一种区别: 有优秀的人, 有一般的人. 优秀的人是统治者, 就是罗马公民; 一般的人必须服从他们. 不过, 统治者倒不一定是罗马城或意大利本地人. 他们是罗马帝国各个地区的优秀的人. 由于他们是优秀的人, 所以他们才成为罗马公民, 也因之而成为统治者; 他们统治帝国所有的组成部分, 即所有的城市; 而一般众人的职责就是服从. 如果他们不服从, 如果他们一旦作乱, 如果他们企图突破现存的秩序, 那么有力量迫使他们服从.

这个大一统世界的和平依靠两种力量作保证, 其一是帝国的一套效率很高的行政机构——这是一套其妙的中央集权官僚体制, 另一种是一支强大的常备军, 这支军队是由职业军人组成的, 他们同时也是罗马公民. 罗马军队同整个统治阶级一样, 它所代表的是整个帝国, 不是某一个部落或某一个民族, 也不是某些部落和民族的联合组织; 而且, 也同统治阶级一样, 军队的成员全都是国民中占统治地位的分子: 他们都是罗马公民. 多亏了官吏和军队的支持, 使普天之下都享受和平与繁荣, 这是史无前例的. 普遍的和平促使城市繁荣发展, 从而把帝国变成了一个由最繁华的城市组成的机体, 其中尤以希腊, 伊奥尼亚(小亚细亚)和埃及的城市为著.

... 阿里斯提德斯在向罗马城的听众致词时, 他自己完全知道他是代表开明君主政体的精神讲话的, 他也知道他的话就是皇帝安东尼努斯本人也可能泰然说得出口的. 同时, 他的听众也迫不及待地插嘴打断他这些话. 他们希望听到对于罗马的赞扬(真正的赞扬, 而不是单单的奉承), 希望听到对现况的赞扬, 要能令人信服, 要能消散那种衰乱将临的不详预感, 因为有许多人已经很公开地谈到这种预感, 像史学家安努斯·弗洛鲁斯就认为罗马帝国时期代表人类文明的风烛残年.

... 阿里斯提德斯着重指出罗马帝国是一个希腊城市, 意大利城市和外省城市的结合体——外省城市里居住着本省中的一些多少希腊化和罗马化了的土著, ... 因此, 二世纪时的帝国所呈现的状态, 比以前更像是一个由城邦组成的大联盟了. 每一个城市都有它自己的地方自治, 都有它本地的“政治”生活(即城邦生活), 都有它自己所要解决的社会经济问题. 在所有城市之上, 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 它执掌国家大事——外交, 军事, 国家财政. 这个中央政府的首脑就是皇帝(不严格等同于中国古代的皇帝, 其本义是军队拥戴的统帅), 他是居于首位的统治者, 是元首, 是领导者. 他的代理人, 有文职的, 也有武职的, 都以他的名义行使职权. 元老院仍然被视为皇帝权力的根源, 这仅仅因为就理论而言皇帝的权力是由元老院授予的; 而实际上元老院在国家生活中只占次要的地位, 只算是帝国的高等法院和议会而已. 从法律上说, 中央政府仍然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的政府, 事实上, 它却是一个专制的君主政府, 不过因为把某些特权赐予了罗马公民的上层阶级, 同时因为各城市有自治之权, 所以专制的程度有所限制. 城市的自治权的确差不多是完整的. 皇室的官僚机构很少干预城市的地方事务. 它几乎只专管收税(大多由城市经手), 管经营皇庄和国家的田庄, 以及管一部分司法事务, 其余就不过问了.

罗马帝国与现代同类型国家之间的区别就在于: 罗马帝国的中央政府既不是由帝国中有政治权的国民选举出来的, 也不受他们的控制. 在罗马帝国里, 是中央政府监督和指导城市的自治机构, 而不是它受城市自治机构的监督和指导. 这个中央政府好像是一个独立的单位, 好像是从它还是一个城市的政府那个时代传下来的遗产, 不过这个城市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的霸主了. 所以, 二世纪的罗马帝国乃是自治城市的联盟和凌驾于这个联盟之上的一个近乎绝对专制的君主政府二者奇妙的混合体, 而其君主在法律上只是首府罗马城的最高长官.

... 帝国所有的城市, 尽管面积大小, 人口多寡, 财富, 政治上和社会上的重要性各有不同, 但都呈现出某些共同特征. 如前所述, 它们全都尽其可能地致力于使它们的居民生活舒适; 它们的外貌全都类似现代西方的某些城市, 而不大像现代东方的城市和村庄(作者罗斯托夫采夫出生于1870年). 我确信, 现代意大利的某些城市或大多数城市同它们在罗马时代的旧形相差极小. 几乎帝国全部城市, 特别是希腊化东方的城市, 全都有一套非常科学的排水系统; 有着建设精巧的水道, 输水源源不断, 甚至在高楼之上也能用水方便; 有铺砌得很讲究的街道和广场, 沿着街道两旁盖着柱廊替行人遮掩阳光和挡雨; 有洁净宽敞的市场——特别是鱼肉市场供水便利; 城内到处都有漂亮的大浴堂, 使每个市民能天天洗澡而所费无几; 有规模宏大, 设备精良的游艺运动场所——竞技所和角斗所. 在宗教方面修建了巍峨辉煌的神庙和祭坛, 城门之外, 大路两旁还有神林和一长排美观的墓碑. 所有的城市里都见得着高大的公共建筑: 有本地议政会的会场, 有长官们的衙署, 有供公众选举时投票人聚会的大厅, 有审理案件的市政厅, 还有监狱等等. 才外则是一些供公众娱乐和教育事业用的建筑: 如剧场, 竞技场, 竞走场, 圆形剧场, 公共图书馆, 供辩论和公众演讲用的讲堂和图片陈列馆. 至于私人住宅则大多大小适宜, 设备之舒适与现代一般无二, 例如大多被有私用浴室和自来水, 登楼则有砌得考究的石级之类.

摘自: 罗马帝国社会经济史(上),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