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看连环画,有一出王宝钏苦守寒十八年记得甚为清楚:一位宰相千金不顾父母之言,下嫁贫困的薛平贵为妻。被父母赶出家门。在薛平贵入伍后,王宝钏独自一人苦度18年。后来薛平贵成为朝廷功臣,将王宝钏接入府中,夫妻团聚。然而仅过了18天的幸福生活便死去。
长大以后想起来觉得为王宝钏不值,如花的美貌和最好的年华就在无尽的等待中消耗掉,记忆里甚至没有多少夫妻间的缱绻温存。后来才渐渐明白让王宝钏过早的死去未尝不是好事,故事似乎在最完美的时候戛然而止,留给世人的是夫妻和美大团圆的假象。其实,倔强如她怎么能和长期的另一个女子平起平坐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这便是爱的代价,或者说是倔强的代价:千金小姐似乎总是特别容易爱上“凤凰男”,跟着他义无反顾的从锦衣玉食变成了醋茶淡饭,对于凤凰男们来说,曾经那样美好的女子就像是代表了他们渴望的阶层,但是当从清秀佳人变成了黄脸婆,纤纤十指开始沾上阳春水时,她对于他而言,和自己想脱离的那个阶级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古往今来的凤凰男心里,爱究竟能占上几分位置?比起耀眼的前途,一份感情的光芒能有多大呢。王孙公子千千万,彩球单打薛平郎。不知道恪守寒窑十八年的的王宝钏在那六千多个夜深思君苦,孤卧独难眠的夜晚里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若干年后的盛七小姐不知道后悔没有。
民国时期,上海滩有两个很出名的七小姐,一个是孙宝琦的七小姐孙用蕃,另一个就是上海滩最大资本家盛宣怀的七小姐盛爱颐。按照当时或者现在的标准,她都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不仅容貌清丽,而且能诗会绣,交际能力极强,年方豆蔻就已出入社交场合,绝对的名媛范儿,IT GIRL。
这样耀眼的女孩,背后怎么能没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呢。
16岁那年,盛爱颐认识了宋子文,那年的宋子文刚从美国镀金回来,学识渊博、风流倜傥。“如果她涉世未深,就带她尝遍世间繁华。如果她历尽沧桑,请带她坐十遍木马。”“盛七”小姐与经常向她讲述大洋风情的宋子文坠入爱河。可当时的宋家远没有后来的煊赫鼎盛,但盛家是上海滩的首富,择婿要求极高。七小姐的母亲得知宋子文的父亲只是教堂拉琴的,家境也不算富裕,于是极力反对两人交往。
盛太太可能不知道有一个名词,叫做“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父母的干涉非但不能减弱恋人们之间的哀求,反而使感情得到加强,父母的干涉越多,反对越强烈,恋人们相爱就越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这是因为人们都有一种自主的需要,都希望自己能够独立自主,而不愿被人控制,一旦别人越俎代庖,代替自己做出选择,并将这种选择强加于自己时,就会感到自己的主权受到了威胁,从而产生一种心理抗拒,排斥自己被迫选择的事物,同时更加喜欢自己被迫失去的事物,正是这种心理机制导致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故事一代代不断上演。
1923年2月,平定兵变后,二姐夫在广州重建革命政权,宋子文由二姐宋庆龄引荐步入政坛。宋子文原本希望带七小姐一起革命。所谓革命,说穿了也就是私奔。可惜,七小姐不愿与宋子文背着私奔的名义过一辈子,于是寄望于宋子文早点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这样他们的爱情就会得到她家人的认可。她还掏出一把金叶子交给他,含情脉脉地说:我等你回来。宋子文非常失望,但又无可奈何。面对七小姐的浓浓情意,他动情地承诺道:放心好了,我一定回来,这些礼金就算是借给我的吧。
1927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盛七小姐的母亲去世,二是蒋介石迎娶宋美龄。这两件事情的发生无疑是让两人的地位的天平发生了倾斜,同时盛七小姐依据民国法律关于男女平等的条款提起关于遗产分配公诉,最后在宋家姐妹的支持下,终于打赢了这场轰动一时的争取遗产的官司。
南下广州辅佐姐夫孙中山的宋子文,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留下七小姐却在上海痴情等待,若干年后等成了大龄剩女。1930年再见宋子文时,他已于1928年娶了张乐怡为妻,夫妻恩爱,子女乖巧。
心高气傲的盛七小姐必然是从中受到了莫大伤害,多年的等待与煎熬不过换来了他的负心。眼看着他与别人伉俪情深,成双出对,她委屈得大病了一场桌,不久她就仓促地嫁给了母亲的内侄庄铸九。
当一颗热心变冷,满腔深情凉透之后,人的心也会变得通透,她的优雅中从此多了一份决绝、一份清傲。
当已婚的宋子文仍想与她再续前缘,借助盛家兄嫂之名安排了一场宴会时,她只清傲的一句“丈夫在家等我”就拂袖离去,留下宋子文独自伤感。即使几年后盛家衰败侄儿盛毓度被抓,七小姐不得不拿起电话向民国财政部长宋子文求情,在电话中,她仍是端着架子、语气冷淡。反而是宋子文语气雀跃,忙不迭地应着她。
每当有人问起这件事,七小姐总是说:“他正高官厚禄,春风得意,我何必去巴结他呢?但话也得说回来,他那把金叶子还没还我呢!”
宋子文始终没有将那把金叶子还给七小姐,他舍不得那份缱绻的情意。但七小姐的人生跌倒过一次就足够了。她当年对他那颗炽热的心,早已成灰。剩下的人生,她活着自己的精彩。
她的这份倔强或多或少为她避去了一些麻烦:对于春风得意的宋子文来说有如花美眷固然好,记忆里的白月光依然皎洁。他同时热烈的追求着唐瑛,后者一直保存着宋子文写给她的那二十多封情书,一直深锁在唐瑛的小抽屉里,好好珍藏着,这也足见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一番真情。
乱世中,靠着丈夫庄铸九不菲的收入和巨额遗产的银行定息,她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住着花园洋房、穿着优雅旗袍, 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直到文化大革命,安稳、幸福的生活被颠覆。丈夫和儿子都被打成了反革命,送到乡下劳改。而不久丈夫病逝,七小姐则住到了工厂的汽车车间里,紧邻粪池,开门是菜场。这一切的变故,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说,是难以适应的,可七小姐却以平和的心态坦然接受。每当亲友从海外寄来雪茄时,她就拖着一张小椅子坐到门 口,姿态优雅,神情淡然,从层层烟雾中观看人来人往,回忆前尘旧事。
有陌生人从她面前经过,从她手持雪茄的坐姿,和那芳郁怡人的雪茄香味判断,这定是哪个名门望族的落难小姐。旁边的小贩则点头应道,这就是当年享誉上海滩的“盛七”小姐啊。
她最大的魅力,是出身名门骨子里透彻的优雅,这份优雅宠辱不惊,伴随了她的一生。
她与张乐怡的乖巧顺从不同, 她并不是只知道追求生活的名媛,她被称为民国十大才女里唯一的女实业家,自己一手建成了上海被外界赞为“远东第一乐府”的百乐门舞厅。宋子文若是娶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氏王朝又多了一位干将。
我们总是觉得,女人不应该太多倔强。因为倔强的女人总是要咽下更多的苦。但是优雅而倔强的女人,却总是能在废墟里开出理想的花朵。她们爱恨分明,她们勇于去爱,人生本多不易,有时候能顺从我心,未必不是一件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