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大高爷是个傻子,他确实就是个傻子。
大高爷之所以叫"大高爷"是因为他确实高,近190的个头,在记忆里就是个巨人。他在我们大家族里又是和爷爷相同的辈分。所以我们就叫大高爷。至于他真实的名字和他这个人,估计也没人记得了。
大高爷是在我念初二的那年就去世了,去的时候也就50多岁,留下孤零零的老母亲。火化都没有火化,也没有一口薄棺材,一卷草席就埋了。我爸送完程回来说:“死的太凄惨了。”
我问过爷爷,大高爷怎么傻的。爷爷也只是简单地说:“他们家之前开染坊的,我们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强盗盯上了他家的钱。把他爹给绑了。后来钱送了,人也撕票了。大家族就一蹶不振,他当时发高烧没钱治,就烧傻了。”说的轻描淡写,小时候的我刚和爸妈看一个电视剧叫《大染坊》我爸就一直在说,这电视演的和你大高爷家的故事很像的。只是电视最后重振家业了,而现实却是家败人亡,一蹶不振。
大高爷一直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对我庄上的人总是很好,烙的一手好饼,烙好之后总是让他挨家挨户送几块。别人回送什么都是拒绝的,倔强地送完就回家了。现在才懂得,他母亲一直教他要自立自强,不受嗟来之食。最后也只是做到自理。
大高爷特别喜欢小孩子,他看到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一起玩,总是会来捣蛋,嘴里说着要把我们抓去卖掉。因为他很高,我们很怕他真把我们抓去卖掉,他一走进我们,我们就大喊:“抓小孩了。”吓的到处乱跑。只有那么一次我被他抓住了,他一把把我抱起,我吓的直哭,而他一直傻呵呵地笑。其他小朋友都围着打他让他把我放下来,他也不理会。抱了我一会,我看他也没有要把我抱去卖的打算,也就不哭了。后来看他傻笑,我也就傻笑着。抱了一会也就把我放下来了,当时明白了,原来所说的卖小孩都是吓小孩子的。
后来稍微大一点就记得,大高爷喜欢庄上挨家挨户溜达,到我们家都是在吃饭的时候。让他坐下吃饭也一直是拒绝的,说他妈已经烧好饭等他回去吃了。我们一家人围在小桌子旁,他掏出一包烟,抽着烟坐在边上和我爸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我们吃完饭,他也就回去了。留下一地的烟灰和烟头。
某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早上都赖床不上学校。大高爷居然开始了晨跑,我爸问他为什么想到晨跑,他说是庄上的xxx(当过兵,常年有晨练的习惯)告诉他晨跑对身体好。我爸说,你天天没事晨跑也好。就是你选的路线有点危险,在马路上跑要靠边跑知道不?他就急了:“我也不是傻子,这还不知道。”他不知道,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傻子。那年他跑了一个冬天,我们呵着哈气上学的路上,正好是他跑了两圈回来。从小就知道我们那里“一个斗是1000米,两里路”。他跑了两个来回,8里路。对他不禁佩服了好多。一个傻子是做不到这样的,可能,也只有傻子能做到这样。
因为大高爷是个傻子,所以失踪过好几次。每次庄上在大高爷失踪的时候就很团结,登寻人启事的登寻人之事,联系各家亲戚的联系。每次也都找了回来。我一直以为是他傻,走了远的地方就记不得回家的路。还一直庆幸自己能把家庭住址和我爸妈的名字背的滚瓜烂熟。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有一个哥哥的,在他小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应该一直想把他哥找回来的。庄上大家都理解,所以他走丢好几次都会找回他。
大高爷是得了重病死的,要死的时候。腿已经不能动弹开始生疮溃烂了。我爸去看过,最后是强忍着恶心和泪水出来的。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只剩一席草席了,耳朵和眼睛不太好的老母亲头发都掉差不多了,抱着儿子一直哭。帮忙丧事的人,最后在一起简单地置办了一顿饭,却都没有食欲,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怆堵在每个人的心里。
大高爷一生光棍,那时我想,大高爷也是向往美好的爱情,儿女绕膝的小日子的。要不他不会喜欢逗小孩子的,也不会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坐边上看着的,更不会离家几次去找他的哥哥。当那时困苦的我们羡慕别人家孩子有玩具,有新衣服的时候,殊不知有一个人也在羡慕我们家的小日子。虽然三孩子多了点,有点闹腾。但也是其乐融融的幸福。
他母亲最后被一个远房的亲戚接过去住了,几年后回来过一次。我喊她,一直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是不是“xx”。我说是的。最后临走的时候也不忘帮我做了我小时候生病时请她做的祷告。这么心善又坚强的女人。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愿她安享晚年。大高爷,也愿你投胎能投个好胎,过一世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