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雪语高原
文/怀山若水
进与退
起初,追踪队的行动还算顺利,可是当队伍进入心慌森林以后,事情却出了岔子。
不知为什么,难民们留下的痕迹表明他们分成了两股,一股仍按照既定方向朝西,而另一股却莫名其妙地朝北去了。最后没办法,追踪队只能分成两路继续前进,而玄烛当时想都没多想,就选择了前途更为艰险的北行之旅。
接下来的三天行程,沿途出现的状况让北上的队伍有些措手不及。刚开始是一些新堆的坟头,到后来则换成了被随便丢弃的尸体。从情状判断,这些显然都是难民留下的,饥寒交迫应该是导致他们死亡的主要原因。因为越往北发现的尸体,残留的衣物就越少,到最后几乎全是裸尸。玄烛甚至还在个别尸体的嘴里发现了嚼剩下的布料。
“在这种环境下,如果连吃的都成了问题,那我们这次肯定是白来了。”老家伙简拓当时如此断言。而今天晚饭前,从西边飞来的一只怪鸟则情况变得更糟。
这只怪鸟有一身青色的羽毛,个头虽然只有鸽子那么大,却长了两对翅膀。学士郝度说,它叫“青鸾”,是学宫用来传递重要书信的工具。
青鸟传书带来了西边队伍的消息,说他们在浮冰湾附近的几个岩洞里发现了大量的尸体残骸,现场还有雪吻熊出没的踪迹。带队的学士蔺辰据此作出难民们已遭遇不测的判断,所以决定放弃追踪,启程返回探究堡。
“或许我们也该回去了。”郝度在晚饭时说出了他的打算。他是一名资深学士,也是这一队的领队,四十好几的年纪老成持重,虽然体型有些发福,却是玄烛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还算能吃苦耐劳的百旗人学士。对于他的提议,两个仆人立刻流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而简拓却保持了沉默。
“这样做太草率了,至少我们应该坚持到止步崖。”玄烛当时这样主张。他没有指望会获得郝度的认同,结果却出乎意料。郝度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竟接受了他的提议,还大大赞赏他不愧是学宫求真门宗师司马世锦的好学生。
难道他怕回绝了我,我就会去向师尊告状吗?玄烛暗中怀疑,因为他听到简拓背地里骂了一句“不要脸的马屁精”。
寒风一阵阵紧起来,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玄烛感到越来越冷,接连朝篝火里扔了好几把枯枝。
“该死的,我早就说过,这个岩洞太小,又要睡人又要放东西,肯定不行,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下雪了,我看你们拿外面这些东西怎么办!”身后传来简拓的抱怨,声音在静寂的山林里听起来格外吵闹。
“出……出什么事了?”学士郝度显然是被惊醒了。他出现在岩洞口,连大棉袍都没来得及穿,睡梦中流下的口水还挂在嘴角边,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
“你们自己搬吧,我才懒得管你们,一帮自以为是的蠢货!”简拓扛着斩马刀朝岩洞边的山坡上走去,一路骂骂咧咧。两只雪地犬起身相随,嘴里跟着发出“呜呜”的叫声。
“怎么会下雪呢?天象术一向很准的,不应该啊。”郝度抹着口水走出洞口抬头张望,凛冽的寒风让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玄烛啊,别理他,这家伙就那副德性,狗改不了吃屎,否则当年也不会被骁侯大人从血旗军里赶出来!”
他说的骁侯应该就是我师尊的父亲吧,玄烛恍然大悟。
自从他和妹妹玄荧被师尊司马世锦收养,就不止一次听人背地里议论过师尊的家世,至于师尊本人则对这些绝口不提。所以这会儿听郝度随口一说,玄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事,是我偷懒了。”他含糊着回答。
“烤个火怎么能算偷懒呢,赶紧去站岗吧,这里的东西我叫人搬。”郝度应付了一句,转身就朝洞口跑去,“都下雪了你们俩还睡,一对懒猪,快起来搬东西,否则就全埋雪里了。”
听着郝度的喝斥,玄烛有些尴尬。看着满地没支开的帐篷、行李箱还有原本为难民准备的粮食袋,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一咬牙,抄起地上的一支短矛,朝山坡上走去。
风雪越来越大,耳边响起了低沉的呼啸声。脚下的坡地不算陡,但夹杂了积雪的乱石和荆棘却有些湿滑,害得他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前面就是止步崖了,从那儿下去便是冰狱谷,这已经是王朝二十年来踏足雪语高原的极限范围了。除非真的置生死于度外,否则只有打道回府,因为再往北的世界至今无人知晓。
也许我不该坚持往北走的,玄烛现在有些后悔。
先前他之所以坚持,无非是意气使然。凌之清这类百旗贵族对异族人的冷漠,长期以来都是令他愤慨的事,而凌若离一介女流对难民的仗义援手则让他私下里羞愧难当。所以当首席师尊决定追回难民时,他是唯一一个主动报名的学士,而在心慌森林分配队伍时,他又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北上这条路。在他的想象中,顶风冒雪,披荆斩棘,然后救回同族难民,当然也包括凌若离,那将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英雄事迹,说不定学宫大宗师会还会把这些编进《学宫年鉴》里去哩。
可是眼下,英雄美梦正在急剧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风雪无情。
靠着把短矛当拐杖,玄烛终于爬上了坡顶。
时过午夜,白天的亮白世界早已不复存在,就连先前的一弯冷月,此时也已不知所踪。远处的山脊线正在越来越密的雪幕中缓缓消失,坡下的篝火也变成了一点火苗,仿佛转瞬就会熄灭。一切都在变得漆黑而不可捉摸。
“要是现在有只雪岩狼蹿出来,我估计你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简拓的声音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阴沉沉地就像来自地狱。
“别找了,我在你头顶上。”
被吓了一大跳的玄烛朝上望去,这才发现老家伙正坐在离地足有五、六丈高的树杈上,斩马刀形影不离地提在他手上。
这么高,还带着那么长把刀,他是怎么上去的?玄烛吃惊地想。
“要上来就自己想办法,我可没带梯子。”简拓的话里明显带着挑衅,这无疑刺激了玄烛的自尊心。
他把短矛插进土里,想腾出双手去抱住粗壮的树干往上蹭,可立马发现这个想法蠢到了极点。于是他改抱为抓,想攀住最近的枝干把自己拎上去。可惜枝干上的积雪太滑,才刚使劲,双手就脱了力,整个人都坠了下来。
“哈哈哈,可惜你师尊大人不在,否则他也许可以帮你。”老家伙嘲讽道。
玄烛不服,从地上爬起来,解下厚重的斗篷,再次高高跳起。这一次他成功地抓住了枝干,一口气把自己拎了上去。枝干在不住摇晃,积雪随之落个不停。当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时候,大半个人已经变得雪白。
他喘着气向上看,落雪却逼得他只能眯起眼睛。他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越往上的枝杈越受不住力,根本不可能再用刚才的办法往上攀。
他咬了咬牙,准备朝主干靠拢,可稍一起身,就因为控制不好平衡而左右摇晃。就在他猫着腰勉强挪动了两步之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令他大感不妙。还没容他细想,脚下的枝干便断裂开来,整个人随之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