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的中午，电车人满为患，抱着书包的阿橡如一尾小小的鱼，滑溜溜的，一次一次从车门旁掉下来，最终看着电车像刚准备起飞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远。
厚厚的云正从西南方向翻腾着涌来，阿橡决定走路回家，抄近路，绕过街心公园，穿过橡果路拐一个弯回家。
乌云带了些凉风，虽然是正午，也不觉得热，橡果路靠近西湖，行人三五成群的，很是热闹，街道两旁的店铺小巧精致，什么明信片，丝绸围巾，藕粉，彩色橡皮泥，什么都有得卖。
阿橡没心思闲逛，得赶在落雨前回家。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雨滴开始落下来，最开始像雾气一样，只是能打湿睫毛的程度，慢慢竟成了帘幕一样。
“糟糕啊。”阿橡把书包顶在头上，开始跑起来。
商店街的路斑驳不平，低头奔跑的阿橡几乎要出汗了。
2
“喂，避下雨呀，这么跑也是要淋湿的！”
阿橡循声望去，是一个戴着草帽的车夫模样的中年人，此时正笑眯眯地拍拍身边的长椅，示意阿橡过去躲雨。
也是啊，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头顶那块不断下着雨的乌云吧。
阿橡紧紧抱住怀里的书包，忙答道“好的呀”，跑过来，拍拍衣服，在车夫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
罩着一大片蓝色油纸布的人力车停在廊柱旁边，雨水滴在布面上，啪嗒，啪嗒，贝壳一样翘起的石质路面被雨水浸湿后，颜色渐渐深起来，映得阿橡的眼睛也青青的。
行人都涌进了店里，骑楼下人并不多，车夫的大茶杯里透出大麦茶的清香，不时抿一口，开始和阿橡聊天。
“如果不叫你，那样一直跑，可是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哦。”车夫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扭头对阿橡说。
“啊？”
“不知道吗，关于橡果路的传说？”
“什么啊？没听说过什么奇怪的事情。”阿橡摇摇头。
“在平常的日子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街，你看这里，很多开心的游客，玩闹的孩子，缤纷的店铺，人愿意怎么逛都行，但是一下了雨，可就要小心了。”
阿橡没接话，写了满脸的问号，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3
车夫又喝了一大口茶，接着说道：
“也是一个这样的天气，我还是跟你一样的小孩子，那时橡果路就像现在这样热闹了，我正跟伙伴们追跑着打闹，谁知突然下起雨，跟现在一样，迷蒙一片，我们就使劲向前跑，我是最快的那个，一边跑，一遍兴奋地叫伙伴们，快呀，快呀，快跑。
跑着跑着，听不见伙伴的声音，我回过头去找，没看到他们，却发现一路跑过来的小店变了样子，什么文具店，雨伞店，那些有着闪亮亮招牌的店全不见了。
眼前的街像是突然从雾里出现，店铺不是寻常的房子，四面透风，倒像是一顶大大的荷叶，雨水正顺着荷叶状的屋顶滑落。
每家店都像模像样地摆了两张小桌子，卖豆泥的，用大铁锅咕嘟咕嘟煮着大麦茶的，烤着脆脆的海藻的，整条街都香得不得了。
我被香味吸引了，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把寻找伙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烤海藻的老板瘦瘦的，下巴上翘着长须，殷勤地招呼我坐下来，海藻真是好吃，又脆又香，比小米锅巴还要美味，我一连吃了好多片。
可是需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带一文钱，怎么办，海藻店老板要走了我口袋里的弹弓。”
4
“然后呢？”阿橡急不可耐地问道。
“然后？我当然还想吃更多的东西啊，你是不知道啊，街上的路走起来软软的，空气里又都是食物的香味，我可管不上其他别的车夫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一样。
“雨下得很大，街上的空气像果冻一样晃动，大麦茶的香味不断钻进我鼻子里，像被线牵着一样，我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几乎能闻到麦子被阳光烤着的味道，又干爽又醇香。
作为茶钱，我把溜溜球给了茶店老板，他的手凉凉的，湿湿黏黏的触感，我差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些小摊主不停地喊，喂，孩子，来尝尝吧，好吃的东西多的是。
你吃过油炸菠菜吗？我就是那时吃的，青青的，酥酥的，摊主是一个老奶奶模样的人，很和善地问我，好吃吧？当然了，我从来没吃过那么鲜美酥脆的炸菠菜。
虽然她说随便吃不收费，但是我只是尝了两片，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抵给人家的了。
我这个时候有些着急，跟我同来的伙伴就是再慢，也应该已经赶上来了，怎么还不见他们的身影呢？
开始觉得不对劲，橡果路我可是来过无数遍，半天的功夫就能从这一头走到另一边的尽头，怎么从来就没见过这些人和这些小店呢。
人啊，一旦起了疑惑，就会变得特别胆小。”
5
“我在吃豆泥的时候，忍不住问看起来粗粗壮壮的店老板，店是不是刚开的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他竟然瞪着眼睛看我，说他的店可是一家名副其实的老店，从一有集市的时候就在了。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他’哦’了一声，说你是第一次来集市对不对？接着就抱着肚子笑，看着他大笑，我更觉得害怕了，不由自主地跑到街上，一扭头，看到豆泥店的布幡上绣着一只大螃蟹。
雨还在下，但是小了一些，被不安占据的脑袋清醒多了，才发现在食物的香气之外，小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是的，在鱼的身上闻过的那种腥味。
这难道是一条水底的集市吗？
我开始拼命地往回跑，一直跑，一直跑，发着抖的腿几乎要变成不受控制的棍子了，眼睛里的小街像在水影里晃动似的，总也跑不到尽头。”
“后来呢，后来呢？”早已听得入神的阿橡追问道。
“后来？你猜怎么样，跑着跑着的时候，雨停了，正是夏天，太阳光那么一照，我眯一下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橡果路上了，伙伴们还在屁股后面追我呢。
那条奇怪的小街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松了一口气的我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腿酸疼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之后听橡果路的老人说，那些人都是鱼虾蟹，他们从西湖里来，雨停才会回去。
我就是在下雨的时候，跑得太快，顾不上看路，一不小心走进他们的集市里。
虽然当时很害怕，但是过了许久后，竟然想念起集市里美味的豆泥和烤海藻了。”人力车夫闭着眼睛，一脸陶醉的样子。
6
“那后来呢，你又去过那里吗？”
车夫摇了摇头：“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成功去过。”
阿橡对车夫口中的水底集市向往不已，跃跃欲试：“或许我可以试试吗？”
车夫哈哈大笑，头上的草帽跟着晃动：“当然可以，只是你要记得多带点钱，才能多吃点好东西啊。”
他指了指天空：“只是今天不行，喏，你看雨停了。”
可不是嘛，只顾着说话，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太阳重新占领天空，人力车底下投下一大片影子。
阳光下的橡果路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商店街，路边法国梧桐巴掌大的叶子上还坠着雨珠，脖子上挂了相机的游客，个个满脸好奇和欣喜地相继穿过，一派热闹的景象。
车夫拉起人力车，笑着打了个招呼，算作告别，戴着草帽的影子慢慢消失在人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