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上次介绍的相亲对象不靠谱呀！

不靠谱？一米七的大个，樱桃嘴，柳叶眉，脸白的和墙上的粉腻子一样。哪一点不靠谱呀，侄。

叔，你再给我找个吧。

你别挑了，我的侄，给你说一个不中说两个不中。咱远的不说，咱就讲一讲这个。你说说，人家刘小惠哪一点入不了你的法眼。

叔呀！哎呀，其实也没啥。

说，你就尽管说，恁叔把耳朵竖起来，听一听。

叔……

你倒是说呀。你妈急坏了，你爸天天失眠。都是因为你的终身大事。今天，我就该听你好好说。

叔，她有男朋友。

咦，我哩侄，恁叔也是在这给你说哩。现在啥社会了，女的谈个男朋友，男的谈个女朋友。一拍即合，一拍即散。这是多简单的事呀。她有男朋友还想相亲，说明她对男朋友不满意。这可是你自己的事呀，你拢不住人家的心，自然得不到人家的人。这呀，就看你的本事了。

叔……

侄子，你可别太老实。

杨树林走后，王业闻站在门口望了半天。他望着父亲的好朋友一步一步地离开，知道自己的婚姻又没了着落。

说起来，王业闻的父亲王家成和杨树林相交是在十年前。

那一年的杨树林还没有开驾校。唯一的爱好是逮蛤蟆。拿一个网兜，一只手电，顺着河沿，趟着草，边走边看边听。蛤蟆叫，蛤蟆动，蛤蟆跳。所有蛤蟆的动作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眼疾手快，一抄网，五六七八个是常态，从来不落空。在杨树林的前半生中，他不知抄了多少网，逮走了多少蛤蟆。也就是那无数次抄网的过程中，他遇到了一条红绿相间的花蛇。

蛇咬了他一口，第二早，他的腿就肿了两圈。

妻子带着杨树林在医院住了一星期，越治越严重。抬回家时，人已经昏迷不醒。

王家成听说这事的时候是晚上。他匆匆喝完一碗稀粥，就拿起摇把，摇响了家里的农用拖拉机。

拖拉机的声音振响了家里的窗户，也振灭了王业闻的睡眠。王业闻把脑袋放在窗户上往外看时，只看到一股黑烟在院子里的灯泡底下飘走了。

他不能够想到，也不可能想到，那股黑烟会在十年后幻化成十八位美少女的脸庞。

在杨树林的记忆里，那一晚，自己躺在王家成的拖拉机后斗上第一次思考起了人生。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

王家成则轻车熟路地驶过了十八条乡间小路，准确无误地把杨树林带到了大王村刘瘸子的家中。

刘瘸子治蛇毒，手法和秘方都是祖传的。杨树林的腿三天就消肿了，人也恢复如初。从此他就变成了王业闻的杨叔。

杨树林给王业闻介绍的第一位女孩叫吴佳佳。

那天下午，吴佳佳三个字从杨树林的嘴里冒出来时，王业闻的脸刷一下红了。他的记忆把自己的心拽到了十几年前。小学五年级，油漆斑驳的木凳子，红色球鞋，头顶的吊扇。一切都如同吴佳佳红扑扑的脸一样熟悉。

那时的吴佳佳，活泼可爱，不喜欢上课，喜欢用脚踹王业闻的凳子。

王业闻说，滚。

吴佳佳哈哈笑起来。

王业闻刚把身子转过去，吴佳佳的蹄子又蹬过来，直接蹬在他的屁股上。王业闻生气了，下课后，他来到吴佳佳身边，质问她。

吴佳佳故技重施，又开始向他开炮。

她一脚出去，王业闻一手捉住了。

王业闻问，你还蹬不蹬我了？

吴佳佳不服输，使劲抽自己的腿。

她的红色球鞋掉了，王业闻趁势捉住她的脚，也捉住她印着米老鼠图案的红色袜子。

王业闻感觉自己的手心暖暖的，他握着那只小巧的脚，像握住一只会呼吸的鸽子。

吴佳佳说，王业闻，你不要脸！

王业闻这才发现，吴佳佳的脸红了。

十年后，他们的再次重逢是杨树林安排的。

地点是小雨点。一个喝茶的地方。

吴佳佳坐在王业闻的对面。

王业闻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中间放着一壶红茶。茶叶躺在壶底，茶水上漂浮着几颗肥胖的红枣。

王业闻望了佳佳一眼。

佳佳说，王业闻，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记得。他回答。

那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红色米老鼠吗？

红色米老鼠？王业闻的脑袋里并没有想起红色米老鼠。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恩，记得。

那你带我回你家看看吧。佳佳说，看看那只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米老鼠。

对话发展到这里。王业闻的脑袋还是懵的。他不记得当年吴佳佳送过米老鼠给他。总之王业闻稀里糊涂就带吴佳佳回了自己的家。

王业闻的爸爸和王业闻的妈妈看见面若桃花的吴佳佳，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在那一晚，做了许多自己的拿手好菜，直到把堂屋里不太大的桌子摆满。

吴佳佳面对美食，夹菜的动作并不频繁。王业闻坐在她对面，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想法，她并不是吴佳佳，而是一股黑烟。

晚上九点，王业闻送吴佳佳回家。

离吴佳佳家门口两步的距离。吴佳佳离别了王业闻，径直走回了家。王业闻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踱步，他想要对她澄清，自己已经忘记了收到过一个米老鼠的礼物。

大概徘徊了五分钟，最终他还是跨上电动车，回了自己的家。

紧接着，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王业闻再也联系不上吴佳佳。

这一段无疾而终的算不上爱情的情感。像一则寓言，基本预示了王业闻之后十七次相亲的结局。

在杨树林最后一次将一名叫刘小惠的女孩介绍给王业闻之后。杨树林的电话就关机了。

王业闻是在和刘小惠谈了半年之后才发现，刘小惠有男朋友的。王业闻心里憋屈，最终用父亲手机拨通了杨树林的电话。

杨树林的手机响起来时，他正在打麻将。打麻将的手摸着麻将，就没空接手机。麻将散场后，杨树林才回拨救命恩人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王家成，说话的是王业闻。王业闻第一句话就是，叔，你给我介绍的对象不靠谱。

电话打了十分钟，王业闻也没把话说清。杨树林只好再次来到王业闻家。王业闻站在院子里看着杨树林，嘴里还是那句话，叔，你上次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不靠谱呀！

杨树林站着和王业闻说了一会话，其实心里已经不再想操王业闻的心。

十几分钟后，他就走了。王家成也没留住。

十年后，王业闻才成家。

那一年，杨树林被一辆农用三轮车撞进了一片绿油油的麦田。

新婚夫妇，王业闻，罗爱梅路过时，共同见证这起伤亡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