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商场的橱窗前伫立了良久。雪花在他身上，发间，鼻翼上跳动了很久。即便是来往的车辆和喧闹的人群也没有能打扰到他。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商场了，几乎家里面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是在这家商场中置备的。
他注视着那个着在雕塑人偶身上的白色长裙，视线久久的不能离开。
这件白色的长裙无论穿在谁的身上都会如仙女下凡一般，让人惊艳。
女店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绕过了门，和他打了声招呼，"您好，请问你是不是对这件长裙非常感兴趣？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进店来看一下"。
在女店员的几声"先生"中，他回过神来，看了看这个年纪跟他妻子一般大的穿着职业装的女人，点了点头。
商场的温度和外面俨然是一个冬天一个夏天，那些粘附在他身上的雪花，片刻间便以消融不见，就如悄然消失的时间一样。
他站在那件长裙前，这是他第四次站在它面前，仿佛情人的明媚的眼眸一样深深吸引着他。他看了看长裙上挂着标价，果然比上一次降了不少。
可能现在是冬季，是长裙的淡季，店里为了销售，便打了折。即便是打折后的价格也让他眉头紧蹙了起来。
"先生，这件长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现在赶上促销价格是之前的一半，现在入手的话是很划算的"，女店员笑着推销着这件商品。
"您能帮我试一下么？"，男人小心的问道。
"可以啊，您是帮您的妻子买么？"，女店员问道。
"是的"，男人回道。
"那您妻子的身高体重您知道是多少么？"，女店员详细的问道。
男人额了一声，似乎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妻子的身高体重，她是比以前重了还是轻了，高了还是瘦了。在他的印象中妻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或许是每日都在一起，即便是每天都有细微的变化，他也察觉，可能是在一起久了，也就不会去在意这些。
沉思了片刻，男人回道，"应该跟你差不多身高，体重的话应该比你稍微轻一点"。
"奥，这样啊，只要体重不是差的太多，那就差不了多少，应该都能穿，要是回去试了不合适还可以拿来换的"，女店员边从衣架上拿下长裙，边回道。
"那我陷进去帮你试试，待会你看一下效果"，女店员说完拿着长裙走进了更衣室。
男人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搓了搓，哈了哈气，挠了挠头。
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女店员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男人抬头的时候，愣了愣，然后不经意的咧了下嘴，那个笑容是很有魅力的成年男性才有的。笑的时候，眼角纹也跟着眯了起来，像是岁月老人在那张原本精致的脸上精心的雕刻了几刀。
男人点了点头，"很好看"。
女店员看着他那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如果你不仔细观察他，那他就跟大街上那些匆忙的男人没什么区别。油腻，脑满肠肥，不安定的眼睛，不和谐的走姿。
仔细看去，在他的脸上看出来一种现在都市很少有的气息，"儒雅"。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他，那就这有这么一个词。
他不像书生气，因为在他身上有很重的生活俗气，但在那俗气中总是倔强的透出那么点雅气。他就是那些被大都市磨光了身上的棱角，却还保留着心底的那一似倔脾气的那群人。
经理越多的人，对生活就会迁就很多，因为他们改变不了生活这能改变自己。变得那么没有原则了，变得没有那么个性分明，变得没有那么强词夺理，也变得没有那么的较真。
"那就这件了？"女店员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包起来吧"。
男人走后，女店员看着那在雪中消失的笔直的身影，不由得羡慕，"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男人在楼下的巷弄中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了五楼的那个窗户，看上去里面亮着灯，应该有人在上面忙碌着，也或许是有人在沙发上等待着，等待着归来的人。
他待了十多分钟，调整了心情，像五楼走去。
他轻轻的打开了门，就看到妻子拿着更换的鞋等在门口，并轻轻的对他说了声，"你回来了'。
他轻嗯了一声，眼光却看到她那失去明媚的双眼间似乎有道道小溪流过，心头不由得一缩。
"青儿呢？睡了么？"，他轻声问道。
"嗯，已经睡了"，妻子接过他的公文包挂在了衣架上。
男人轻轻走到女儿的房间，打开了一条缝，看到女儿睡得很香，便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关上了门。
"您快洗洗手，洗洗脸吧，我去给你端饭"，妻子说完走向了厨房。
男人洗完脸坐在了饭桌前，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半瓶白酒，两个玻璃杯，摆在桌面上。
妻子端着菜走到餐桌前，看到桌子上的酒杯，皱起了眉头，"今天什么日子，你喝酒？"。
男人笑了笑没有告诉她，而是起身走到衣架前，从公文包中拿出在商场中买的裙子，递给她。
妻子打开包装袋，看到那条她路过几次都想买的裙子，眼睛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
"你怎么把它买了？"，妻子质疑道。
"因为你喜欢啊"，男人笑了笑。
"可是它那么贵，足以够青儿一周的治疗费用了，你买他干嘛，不是浪费钱么？"，妻子责备道。
男人站了起来，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对她说道，"生活虽然苦，但是还得要继续下去不是？青儿的治疗费用我会努力赚钱的，但是该给你买的还是要给你买的"。
"你去试试合不合适？"，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
女子虽然无奈，但是还是走到了卧室，试起了新裙子。
男人喝了杯酒，望向窗外飘着的雪花，就像是他的心思一样，沉浮不定。
"好了"。
男人回过头就看到妻子穿着那件白色长裙，仿佛回到了那个夏日，在开满荷花的池塘边，她也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双手背后，笑的很灿烂，就像那花儿一样美。而晃眼一过十年了，他再也没见过她穿那样的长裙。
脸色苍白了许多，皱纹也多了许多，发质也没有以前的好了，甚至连白头发都爬上来了。
他似乎一直都没有注意这些，他通常都是凌晨才回到家，有的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上一口，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若不是今天腊月二十九，他能提前回家，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些。
男人向她招了招手，女人乖顺的走到他面前。
这时他才仔细的认真的盯着她看了起来。
妻子觉得脸上发烫，似十八岁的小姑娘初次约会被人盯着看时一样，满脸的通红。
男人搂过她，下颚贴在她的头上。
不知他们这样站立了多久，窗外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窗户看出去，外面万家灯火照亮了黑昼，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似乎送来了新年的祝福。
不知道什么时候，青儿站在他们身后。
"爸妈，你们在看什么呢？"。
男人和妻子转过身，看到青儿那好奇的大眼神在滴溜溜的转，忙心虚的说道，"过年了，外面放烟花了"。
"我要看，我要看"，青儿蹦着跳着。
男人抱起女儿，指向了远处的在空中极力绽放着自己的烟花，昙花一现却又触目惊心。
"爸爸，青儿以后是不是没有机会看烟花了？"，青儿突然问道。
男人一怔，随即笑了笑，"怎么会呢，以后每年都要给青儿买烟花，都要看最美的烟花"。
"哦哦，太好了"，说完青儿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
看到妻子眼角噙着泪水，男人伸出手替她擦了擦，冲她笑了笑。
此时墙上的摆钟敲响了新年的第一声钟声。
那声音仿佛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