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的《世纪三部曲》的结局篇近日终于在中国出版了,这也为这部关于人类20世纪的历史鸿篇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若引用丘吉尔的话,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福莱特天才般的构思与世界发展的深邃跌宕共同组成了令人无法忘怀的经典,它让我们面对历史时得以明辨,面对自身时得以慎思。以至于合上书籍,你似乎觉得那几位主角的不幸与有幸仍然在你眼前上演。
能将虚构的角色适时适地地融进历史里,是小说家的才华;而能将每一个历史细节敲磨到极其考究,则是学者的风范,这大概也是福莱特被誉为大师级通俗小说作家的原因之一。来自英国、德国、俄国、美国的五个家庭,随着各自国度的发展或倒退而起起落落,他们起初看似并无关联,但终究在似有似无的巧合里相遇交错,让人不禁思考,这是命运的玩弄,还是历史的残忍?
我想这正是福莱特叙述故事的技艺精湛之处——他抛出了这些巧合,却不明说,可这本身恰恰解释了,每一个渺小的个体都是历史中的一部分,他们的命运在战争的残忍面前微不足道,但也正是他们的命运,如蝴蝶效应一般停止了战争、推动了历史前进。
德国贵族沃尔特与英国贵族茉黛在两国战火相戈下的爱情,美国政客格斯在并不想参与战争的时候帮助沃尔特与茉黛传密信的故事,沃尔特在德俄交战的前线遇到少了半个耳朵仍然英雄虎胆的俄国士兵格雷戈里,以及无数次英德交战的无人区两国士兵成为“朋友”的奇闻——这些烽火连天的情节在福莱特的笔下不仅雄厚磅礴,也细腻透彻。一面是历史本身的恢宏与残忍,它气吞山河,可敬可畏,甚至让人不忍直视;另一面是人类的爱,尊严,与人性,推动着小人物在大格局下试图跨越国度、跨越阶层的强烈愿望,这其间有苦难言,让人心如刀割。
在《巨人的陨落》后半部分茉黛与艾瑟尔的友谊破裂时,福莱特写道:
“也许伯爵的妹妹与其前管家之间的友谊一直存在某种虚假性,但艾瑟尔曾经希望她们能够超越阶级划分。然而,在内心深处——茉黛都没意识到,她相信自己生来就要指挥一切,而艾瑟尔则只能服从。”
这几句不含有任何华丽词藻,却一语道破了天机——茉黛与艾瑟尔曾经共同为女性的投票权而抗争,这让她们成为了一战期间为女性平等而奋斗的“先驱者”以及“战友”,然而她们自身都无法跨越阶级造成的鸿沟,亦无法分清因阶层而混淆了的真实与虚假。福莱特在精辟的描述与真切的人物对话中,解剖了人物内心的挣扎与夙愿。
而归根结底,每一个小人物对爱的渴望,最终上升为了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始终未曾间断地对和平的向往,无论个体于历史面前是多么的无力,二者终将相融相和,此消彼长。艾瑟尔的父亲因为战争的残忍而放下面子原谅女儿,沃尔特因为与茉黛的分隔而渴求停战,比利为姐姐打抱不平而难忍对英国伯爵以及主战派的愤怒,这些看似是大背景下的缩影,但也是这些缩影的集合共同促成了人类对和平的渴求。
主人公们鲜明的性格特点,是福莱特塑造人物的另一高超之处。他们有智慧勇敢之时,也有倔强笨拙之处,而最动人之处,是他们在苦难的岁月里学会如何爱别人——一切看似普通的感情,在战火四起的年代里都是伟大与宝贵。沃尔特与茉黛,格雷戈里与凯特丽娜,还有篇幅并不多的比利与米尔德里德,都是能够跨越差异,不顾国界、外界、年龄而追求爱的人。治世之下的纯粹之爱尚且少有,何况是乱世之下的悲欢离合。福莱特刻画的感情线融入进磅礴的历史线里,为冷酷的战争卷写了一丝温存:我想这些能够为爱而争取,为生活而希望,为和平而抗争,为真理而不屈的人儿们,是福莱特想要赞扬的人性的光辉一面。
而这种光辉与战争的残酷一起,成为了《巨人的陨落》最吸引人的特色——它让我们从多方面交融的跌宕起伏里客观地理解与审视历史,也让我们从激情洋溢的角色里认识与反思自己。而历史终将是复杂的,前路也会艰辛,但这些打动人心的角色们始终会警醒着人们,“世界是属于勇敢者的,所以世界是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