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瑶的传说是海上繁华梦的景象,虽然繁华是旧繁华,梦是旧梦,可那余光照耀,也足够半个世纪用的。”
书名取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作《长恨歌》,主角王琦瑶的四十年人生也如同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一般,是天边云霞,瑰丽盛大却短暂易逝。作者以一支细腻哀婉的笔作画,画美人从娉娉袅袅到转瞬凋零,勾勒上海从风情婀娜到陌生广阔。
弄堂里的夹竹桃伸出墙外来,电车驶过街道发出叮当脆响,穿过路旁法国梧桐枝叶下的风混了女用香水的味道。
1946年的旧上海淌过黄浦江的两端,来到了故事的第一章。彼时,十七岁的王琦瑶正在中学念书,和无数上海姑娘一样,接受着新式思想的熏陶,也习惯了旧时闺阁的培养。“姆妈要她们嫁个好人家,男先生策反她们闹独立,洋牧师煽动她们皈依主。橱窗里的好衣服在向她们招手,银幕上的明星在向她们招手,连载小说里的女主角在向她们招手。”王琦瑶们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太丰富,狭小的闺阁并不能阻止那颗奔向四面八方的心。
凭借着玲珑却不圆滑的气质以及出众的美貌,王琦瑶收获了两个热情真诚的朋友,结识了一位青年摄影师。在一众人的鼓励和帮忙操办下,王琦瑶参加了“上海小姐”的竞选,且出乎意料地获得了第三名,“沪上淑媛”的荣誉让她一夕走红。面对青年摄影师程先生的追求,王琦瑶摇摆不定,却转头便接住了当时政界要员李主任抛出的橄榄枝,成为了李主任的情人。
而后时局变化,李主任因飞机失事而死,王琦瑶去往苏州疗养心伤。几年后,她再次回到上海,遇到了温柔有趣的康少爷,本以为是良缘,但康少爷碍于父母的抗拒与压力,抛弃了怀孕的王琦瑶。独自艰难度日时,程先生再次出现而且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但她始终无法对程先生萌发爱情,王琦瑶生下孩子后,程先生离开了。
又是二十几年过去,当年生下的孩子已然二十出头,王琦瑶却收到了和女儿同龄的年轻人“老克腊”的大胆追求。“老克腊”到底年轻,并没有分清真正的爱和一时的新鲜感,王琦瑶最终仍被放弃,独自在一场意外中死去。
此书的开头有一段对闺阁的描写,是王琦瑶们的生活环境,也是她们的命运暗示。“这就像尘嚣之上的一片浮云,恍惚而短命,却又不知自己的命短,还是一夜复一夜的。”我看着王琦瑶一步一步走来,做出一个个选择,有认可也有不赞同。我看她像在成长,也像一直都是十七八岁的那个“沪上淑媛”。
与大多数女孩子不同,王琦瑶心思细腻,她懂得如何与人恰好地相处,既不至于辜负他人的热情,让他们继续为她付出,又能自然地疏离矜持,保护本不自信甚至卑微的自己。然而这种手段也只能应付得了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在历经风浪的李主任面前,这些也只是小女孩的可爱把戏,甚至让她显得更可怜可爱。王琦瑶倾慕李主任身上因权势、经历而带来的安全感,李主任则怜惜着王琦瑶涉世未深的天真妩媚。李主任情史丰富,王琦瑶爱慕虚荣,照理来说他们都不值得可惜,他们的感情也是道德之外的秘而不宣。但在一九四几年的动荡局势下,每个人都是不得已,而在“不得已”的荒芜中生长出了一点纯粹感情,让人不忍指摘。后来的人形形色色,王琦瑶只一句“像夫妻那样有恩也有义的,只有李主任了”。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王琦瑶经历的每一段感情中的男主角,都代表着一个时期。李主任的死亡是旧上海的结束,家境殷实的康少爷的出现是新中国的开始,程先生陪伴度过的是艰难的灾害和文革时期,“老克腊”则满怀改革开放时期特有的活力。王琦瑶一生最怀念的时期是在故事最开始的那几年,那时节繁华,人也娇妍纯粹。后来的王琦瑶一直忘不掉李主任,在新的时代活得孤独,像个旧上海遗孤,这又何尝不是追忆往昔年华,放不下那有着四十年不散余音、四十年入梦的繁华。
但在我这个读者看来,四十几岁的王琦瑶才是最好,就如同一杯沸水冲泡的茶,在时间与温度的作用下徐徐变化,终于呈现出色香俱浓、芬芳甘冽的模样。她少了许多钻营和固执,却仍然优雅美丽。在追着潮流跑的十几、二十几岁的姑娘中,王琦瑶可以说完全把握着时尚的动向,恰好的花色、恰好的布料,剪裁后仍然装饰着不老的美人。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包容不懂事的女儿,大方又温柔地给年轻人一些人生建议。像是开在枝头的花,开过清晨正午,暮色苍茫即将败落时,才吐露出幽幽暗香。
《长恨歌》中对旧上海风情的描绘同样令人念念不忘。“王琦瑶穿了一件短袖月牙白绸旗袍,一把折扇挡着初秋还有些暑意的阳光,蝉一声叠一声地叫,路上的树阴倒是秋色了。”旗袍、折扇、蝉鸣、树荫,抛开灯红酒绿和歌舞升平,上海这座城也有宁静多姿的风韵。而林立的舞厅、西餐馆、百货公司,风度翩翩的绅士,衣裙摇曳的女郎,交织着的新旧思想,编织成旖旎旧梦,风光无量。
不过属于王琦瑶和旧上海的春色到底已然归去,那些是非对错和交缠的悲欢都无处可觅,只留一缕余影供老旧的留声机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