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好了日子

“明天是五一,我家的孩子们都要回来看我”,唐老太端着饭碗坐在同村老姐妹家门口,呆呆的盯着碗里的饭菜。

“五一要放假了,是有孩子们要回来啦?”

唐老太没有回答老姐妹的话,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妈,平平脾气就那样,都二十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常年在外面工地任项目经理的任奇玉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七十五岁的老母亲便拉着他吵吵着要离开。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虽然老人还有三个女儿,但将赡养老人的责任推给姊妹们终究不符合“养儿(子)防老”的农村传统观念,更何况他还是家里供出来的唯一大学生。老太太依旧不依不饶地向儿子诉说着媳妇的各种不是,并早就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任奇玉也看出来了,老太太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离开,至少是一段时间的离开。

“那我送你回老家过几天?”,任奇玉试探着老太太。

“我不回任老郢。我不和那老不死的老头过”,老太太撅着嘴咒骂着早就有名无份的丈夫。十几年前,两人还在一起生活时,便已经各自烧饭,不再过问彼此。前年春天,老头子高血压晕倒在马路边差点死去,她也不曾回老家探望照顾。她和老头子的矛盾已经快到了“死生不复见”的境地。

“那你去我二姐家,离我们近,你想回来就再回来”,任奇玉再次试探着。

“你二姐家……”唐老太吞吞吐吐,“我想过了,不行的。我这去了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她家房子小,还有两个孩子,孩子们放假回家我就没地方待了。”

“那我妹妹家呢?”任奇玉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去你妹家。她脾气不好,和我又合不来,尽知道骂我。我去了可少不了气受的”,这老太太为了自己的去处还真是深思熟虑了一番。

任奇玉看着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妈,你总不能让我送你去养老院吧?你有儿子有女儿的,你要去了养老院,人家要怎么说我们啊”。唐老太被儿子这么一问,也没了主意,一脸无辜地看着儿子不言语。

“那……要不去我大姐家吧。我大姐一家常年在外打工,老家房子也空着,地方也够大的。你一个人也自在”,虽然有荒唐不靠谱的父亲和脾气古怪的母亲,任奇玉却仍然是个孝顺的儿子,这是他目前能为母亲想到的最好去处了。老太太听了以后,小声地说了一声“好”。

正值清明,任奇玉开着车将母亲从市里送回了任老郢隔壁村张小洼的大姐家,顺便在老家上了坟,看望了镇上当医生的堂兄任大柱。因为父亲一辈子的不着调,他从懂事起的考学、娶妻生子都是同这位哥哥商量。考上大学那一年,实在凑不齐学费,母亲坐在家里的堂屋干着急抹眼泪,是家族的顶梁柱大柱哥到处求人借来了钱供他读书。他将送母亲回农村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了大柱哥,大柱哥默许了他的做法。安置好母亲,他也安心地回到工地上班。

然而,好景不长。

清明节前后,天气阴阴沉沉。老任头坐在自家门口端着小酒杯,就着清炒菜苔和大女儿年前给的板鸭吃着正香。为了赶上下午的牌局,他十一点不到就安排上了午饭。

“呀,二叔,这吃的怪早啊,下午有活动啊?”下面瓦屋村的侄女婿骑着摩托车才刚赶集回来路过他的门口。

“大红啊,”老任头赶忙将刚塞进嘴里的菜苔吞咽下去招呼着“别走啊,陪我喝一盅,下午(牌局)安排上啊”。

“不了,二叔,家里等我送菜回去烧饭呢,我看二婶子还街上在打豆干啊,你这就吃上了?不等豆干啦?”,侄女婿大红停下了摩托车稍作停留。

“你二婶?”,老任头疑惑地放下筷子。

“我走了哈,二叔,你慢慢吃,下午发财啊”,大红加了油门,开走了车。

老任头抿了一口酒,吸溜了一声。他还想着刚刚侄女婿说的豆干,不对,是他的老伴。他放下酒杯起身去了房间,从堆满冬天毛衣毛裤的床上翻找着他的老人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奇玉,你妈在哪儿呢?……什么?在琴子家?你送回来的?什么时候?”,电话里的一阵大声盘问后,儿子不耐烦地说自己在开会要挂了。“小王八羔子……”老任头听着“嘟嘟嘟”的声音自顾自地骂着儿子。

被挂了电话的老任头回到饭桌上,再次端起了酒杯思忖着。这去琴子家得路过我门口啊,怎么没进来啊?儿子不该看看老子?老太婆不跟老头子过,跑丫头家做甚?丫头家也没人啊,老太婆去干什么?老任头越想越不得劲,想着想着忘记了下午的“发财”,喝了一杯又一杯53度的红星二锅头。

果不其然,他错过了下午的“活动”,他的位子被一向不把他的“霸道不讲理”放在眼里的老沈鸠占鹊巢了。老任头只能端了凳子在一旁“观战”。刚坐下,他便打了一个带着浓浓酒气和板鸭味的饱嗝。闷热的午后加上二锅头的作用,他感到微汗并解开二八月穿的春秋褂子扣。没一会儿,他又起身去够一旁的竹扫帚,折了一根细竹条当作牙签剔出了塞到板牙缝里的鸭子肉。或许是好不容易剔出的东西带来的快感,或许是对老沈和大牌的惊讶,老任头含着小竹条、拍着大腿呵斥着一旁的老王“你看你这牌,怎么能打七条呢?让人家和了一个清一色通天啊。这牌叫你打的叫一个难看啊!”

“老任头,你还在这看什么麻将啊。去张小洼啊,听说你家老太太这要从儿子家回来给你大丫头家看门啊,你是不是也快搬去了?”老王正因为扔出去的七条懊悔不已,但他不想被埋汰便赶紧岔开了话题。

老任头吞吞吐吐说自己不知道老太婆回来的事。说完,感到鼻腔一阵痒,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后赶紧用两只手捏住鼻子一拧而后又在鞋跟上蹭了蹭了手。两局没看完,老任头便称酒喝多了上了头要回家便走了。出了门,看着要下雨的天,老任头兴冲冲地径直着往张小洼走去。

唐老太正在洗碗,听到院子的铁门开了,便从厨房伸头出来看。这一看,只见老任头肩上披着那件穿了十几年的蓝色褂子错愕地看着自己。她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又回到厨房接着洗一碗一筷。

“你这个死老太婆,你回来干什么啊?你不是想住城里吗?你死在城里好了,回来干嘛?”,老任头把褂子扔在院子的小木椅的靠背上,理直气壮地开始对他的老太婆兴师问罪。

“你管我干什么,我又不跟你过,你不要管我到哪去的”唐老太端着盆里的洗碗水慢慢地倒进厨房门口的下水道。

“你跑大丫头家来干什么啊?你没有家啊?你就是回也是回任老郢,不是张小洼”,老任头坐在小木椅上,用手指着下水道旁站着的唐老太。

“关你什么事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唐老太平静而坚定地回答。

“好!你讲的!各过各的是吧?那我们离婚!你不是叫我不要管你么?离了以后,你上哪里去我都不管你啊”,老任头被唐老太不急不缓的态度惹怒了,吵了一辈子了,唐老太好像突然不在意他的怒气和指责了,这让他更加生气。

“都分开这么些年了,现在都七老八十,离婚不叫人家看笑话吗?”唐老太知道所谓的“离婚”只是老头的无理取闹,但不管离不离婚,被外人听到也是要嘲笑她老太婆“作怪”的。

“不离婚?不离婚你就给我回家,回任老郢去”,老头命令道,说着站起了身。

“你是找茬是吧?”唐老太不打算和老头纠缠,转身回厨房。

她刚放下手里的盆,任老头就抓起了她的手腕,将她往院子里拖。这一抓,让她浑身一缩,抖了一下。这一辈子,她不知道和老头子吵了多少回架,挨了多少回这个男人的打。但这回,任老头并没有打她。也许任老头也打不动了。他将她拉到院子里,指着屋子,让老太婆进去收拾东西立马跟他回家。唐老太知道自己如果不听老头的话收拾东西,他便不会罢休,这是在丫头家,闹起来让邻居们知道就太不成样子了。她摩挲着大腿擦拭着没干的手缓缓地走进房间,任老头没有跟进来,留坐在院子抽起了烟。

“厨房里,我早上起的炉子还在燃着煤”,唐老太从房间的窗子朝院里喊话,“还有,这说要走的话,我要把丫头家里打扫干净了再锁门。你先回去,我都忙好了,明天早上我自己回”。

任老头继续抽着烟,他大吸了几口,将烟头扔在脚边上,用鞋踩了踩,便起身走出了院子。

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的大打出手,唐老太还是心有余悸。她就这样靠在床头发呆,不想去院子里。老头子的突然到来出乎她的意料,她害怕极了。她受够了这个男人。年轻时,别家的男人种田打零工挣钱,而他就只知道鬼混。家里给孩子们交的学费,他要从枕头里翻了出来去买酒喝。入秋卖粮食的整装钱更是到不了年关就被他赌的一干二净。妯娌嫂子和弟妹的男人都早死,可就这样,他们家的日子过的都比自己家好很多,早年儿子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他们接济。有时候她甚至想,自己家的男人为什么不像他的哥哥和弟弟一样遗传了婆婆的肝病早死呢?偏偏他活到了这把年纪也不肯放过自己。想着想着,老太太拽了被子给自己掖上,她累了。

二十年前,儿子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很快就娶了一个虽然长相一般却不花彩礼的媳妇。亲家公看中自己的儿子是大学生,将自己的一处房子暂借给小两口当新房。虽然她不知道儿子的专业是什么,但是村里人都说工程这一行很挣钱。孙子五岁时,儿子在市区买了房子。她看着城里这一栋栋的楼,第一次知道这叫“小区”。媳妇不工作,除了去棋牌室打麻将就是玩电脑,儿子将她接去城里享福并顺便照看上小学的孙子和体弱多病的媳妇。老太太的唠叨让孙子对她不耐烦,媳妇更加容不下婆婆留在这个家里打扰她的清闲,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尽管如此,和老头子动辄打骂相比,她宁愿忍受着媳妇的刁难和孙子的冷漠。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熬很久。在经济条件颇好的儿子家,她的存在确实可有可无,但是常年陪着女婿跑长途车的二女儿十分需要她。那年,两个外孙女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双双被送到了城里读书,她自此便成了陪读的外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读的十年间,随着孩子们的升学,唐老太陪着她们搬到离不同学校近的不同住处,有的是院子,有的是小区楼房。她和其他陪读的老人或者妇女们早上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晚上一起去广场看跳舞,她说起小外孙女一顿可以吃下一大盘炒面时眉飞色舞。中间的一年,大外孙女高考去了外地,小外孙女上了高中。她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担心,以至于失眠成病,二女儿担心她是不是不能再坚持,但她咬牙挺了过来。十年里,除了偶尔过年回到儿子家,她都伴着这两个外孙女烧饭洗衣服,啰哩啰嗦。

前年夏天,小外孙女考上了大学后去了遥远的东北,她又病了。儿子来二女儿家接走了她,她在儿子家一直待到今年的清明节前。

一声“轰轰”的雷声叫醒了她,她踉踉跄跄地去院子里收衣服,看到靠椅上老头落下的衣服。她的心又提了上来。

前一天的雨将院子冲刷的干干净净,昨天生的炉子火已经自己灭了。唐老太提着一个布袋子的换洗衣服,锁上了大女儿家的红色大铁门,出门了。

她在集市上买了两斤猪肉和一斤豆腐,没有回任老郢也没有去张小洼,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小姑子家。小姑子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和自家老头子性格最像的一个,这两年,她得了老年痴呆。本就一惊一乍没有谱的女人愈加不讲理——三天两头去找在大医院工作的长孙看病,动不动半夜离家出走,甚至对老伴拳打脚踢。如果不是小姑子病了,唐老太也许根本不会想见到她。那些年,小姑子更喜欢大嫂和三嫂,唯独对她这个二嫂爱搭不理。

“呀,二嫂回来了啊?”小姑子的老头在哄着小姑子吃粥,手上剥着水煮蛋。

“嗯,我来看看小姑”她放下手里的布袋子和肉、菜,走了一个多小时,她也累了。

就这样,她在小姑家住下了。小姑子的老头也因为她的到来得空去过了几把牌瘾。没几天过后的一个下午,小姑子的老头带着老任头找她来了。

“二哥,你看二嫂在我家挺好的。也能帮我照看他小姑,你这非跟我回来叫她”小姑的老头进门就解释这尴尬的局面。

“好什么?在你家算什么?凭什么我家老太婆在你家?”老任头又开始了撒泼。他这乱吼一通让自己妹夫吓得不敢吭气,场面更加尴尬。

“你追到这里来发什么疯?说些什么混账话?”唐老太气地发抖。

“我来找你离婚!走,跟我回家离婚去”,任老头瞪大双眼冲着唐老太吼到。

“二哥,你这干嘛呢?老两口的,离婚像什么”,妹夫一如往日的憨厚,笑嘻嘻地劝说。

“躲着我哈?跟儿子过,跑到丫头家,还跑到小姑子家来,你跑啊?你不是能跑吗?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去”,老任头继续他的麻缠,他觉得自己明显要赢了。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这都很多年了,不是好得很吗?你回去吧。别再找我了,过你自己的日子啊”,唐老太近乎是央求着老任头。

老任头并没有放过任何人。他坐在妹妹家的堂屋数落着儿子的不是,女儿们的不孝顺,老太婆的不仁义,甚至质问起妹夫为什么要收留老太婆。唐老太与老任头几番争论无果,只能拧着布袋子跟着老任头回了任老郢。

老任头和唐老太过着和十多年前一样的生活。每天各自烧饭菜,不同时吃饭,更不吃同一碗菜。老头子骂骂咧咧,老太婆嘟嘟囔囔。

四月的最后一天了。一大清早,唐老太便坐车去了镇上的医院,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等侄子大柱来上班。乡镇医院的医生上班都很早,不到七点半她就等到了大柱。

“二婶,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啊?”大柱以为她是来找他看病的。

“大柱子,管管你二叔吧。我老了,我不想跟他过了”唐老太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奇玉都跟我说了。你不是去琴姐家了吗?”大柱对婶子一大清早的哭诉摸不着头脑。

“我实在被你二叔绵缠到了啊,他到琴家找我回任老郢,我不回去,他就吵着要跟我离婚啊”

“我二叔这是干什么,一把年纪了,离什么婚啊。这不是一直分开过也挺好的吗?”

“谁说不是呢?我从琴家躲到你老姑家。不知道你二叔怎么晓得的,追了来,吵吵闹闹地把我拉回了任老郢啊。我十几年都不跟他过日子了,我老了,也不想和他过”,唐老太坚持自己的立场。

“二婶子,奇玉都跟我说了。你说其他姐妹家你都不想去,那实在不行,我们都凑凑钱,送你去远一点的养老院。让我二叔再也找不到你”,大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唐老太的反应。眼前的老太太不是自己的母亲,如果是自己的母亲,他或许真没有这个耐心好声好气地出主意。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八十岁老母确实比这二婶子要好说话的多了,虽然自己的老婆也容不下母亲,但是守寡四十年的母亲向来温顺平和,绝不会闹出大麻烦。

“我……我这都老了,不能再让子侄们为了我还花钱的。你们管管你二叔啊,叫他不要跟我吵啊”,去养老院会让晚辈们觉得没有面子,而且听说养老院的老人过的也不都好,这显然不是唐老太的理想归处。

“我的二婶哎,花钱要是能解决问题,我们做晚辈的都不怕花钱。只是我二叔,他这个样子都一辈子了……到这个年纪了,你叫我们当后生的能把他怎么样呢?”大柱着急着上班,开始有点着急“你两个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的啊。你老夫妻两个吵了大半生的架,除非有一个吵死了,不然不得停”。

“那照你这么说……反正,看样子,你二叔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哈”,唐老太呆呆地看着大理石地板。

这时,有人唤大柱“任医师”示意有病人找他,唐老太遂就起身离开了医院。

从镇上到村里,唐老太没有坐车。这条路,从土路变成砂石路,年轻的时候都是步行来回的,不曾想这路变成水泥路后竟有这样长。走到一个岔路口,她觉得很熟悉,那是通往娘家的路。娘家?也就是老唐庄。还有谁在呢?哥哥姐姐们都死了,剩下的侄子们还住在村子里,可这个时候也都外出打工了吧。伫立在路口想了想,唐老太还是往任老郢走着。

路过集市,她见到很多人。有和自己同龄的老沈,他那聋的听不到声音的老伴还在帮他摆摊卖菜。有六十多岁的老汤,站在油锅前炸了半辈子的油条包子还没有放下筷子。有才群,这姑娘剪头发从二十来岁都剪到五十多岁了。要不要进去理发呢?好像不需要,头发不长。走到这里了,要不要去看看老嫂子?就是大柱妈。她又停下了脚步,还是不去了吧,妯娌三个暗地的较劲一辈子了,见了面也是阴阳怪气说一通有的没的。终于走到了农技站,买了两瓶杀虫剂后她便继续回家,哦,不,不是回家,是回任老郢。

“哟,这城里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快到家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是多年来在这个村里她难得爱聊上几句的老姐们。

“啊,回来没几天”,她回答到,继续向前走着。

“别走了吧,就在我家吃饭吧,都赶上做午饭了”,老姐们也很久没有见她了,竟热情起来地拉起她的手。

“吃饭啊?不吃了吧……也行,就在你家吃吧”,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吃了饭,唐老太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这位许久不见的老姐妹聊很久,直说菜地有虫,要回家打农药。临走时,老姐们招呼她有时间就来絮絮话。

老任头不在家,兴许是打牌去了。

唐老太这一路走累了,自从去了城里,她这么些年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躺在床上,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往里侧了个身,突然觉得被硌着了。对了,口袋里还有杀虫剂。她坐起身来,旋开了这两个瓶盖。她不确定一瓶下去能不能结束自己凹造的生活,在一口气喝完一瓶以后,她毫不犹豫地拿起第二瓶,倒了一半进嘴里。太难喝了,她喝不下去了,将剩下另一半药的药瓶子搁在了床头的桌子上……

老任头着急忙慌地推开了家门,他是回来拿卫生纸上厕所的。推开卧室门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老太婆一条腿耷拉在床沿上。他又瞥见了桌上的农药瓶子,他的腿有些软了。自己的老太婆没了?他走上前摸了摸那条耷拉着的腿,他感受到老太婆已经不热乎了。

他手一缩,想跑出去。但他没有,他将老太婆耷拉着的一条腿慢慢地放回床上。然后,拿了卫生纸,去了公共厕所。

从厕所回来,他喊来了邻居。家里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村干部打电话通知了侄子大柱。镇上的大柱很快赶回了村里,他作为医生的判断告诉他二婶已经死了。大柱呼天抢地的哭声感动了所有的村民,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他的母亲,他只是一个侄子。

奇玉回来了,见到自杀死去的母亲,他不想声张老太太不体面的死法,主张偷偷下葬了事。但他的想法并未得到家族里长辈们的支持,因而唐老太的丧礼还是按照正常的程序和习俗被隆重操办了。丧礼上的大柱依然伤心欲绝,他戴孝给老唐家来吊唁的侄子们磕了多个响头。

“我当时屎真的来了,憋不住了。我一摸,身上已经凉了。我想还是先上了茅厕,再去喊人比较好……”老任头说完这话,点燃了老牌友递给他的烟。

“她说……明天是五一……放假了……孩子们会回来看她。她算好了的啊!”来送唐老太最后一程的老姐们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她的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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