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本的你,过的好吗?——读《我的二本学生》

重点大学,普通大学,专科,是我96年上大学时的分类;接下来的十年,大学的分类是一本,二本和三本,大专;而最近一年,大学又有了双一流与非双一流大学的区别。花样每隔几年就会翻新,无论名称如何变化,那一次的分层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生的一次极大转折。

《我的二本学生》是广东F学院的黄灯老师,对自己13年教学、带学生日常的总结与反思。通过对85后到00后这一时期孩子在大学期间的青春、犹疑、困惑的呈现,并对他们的就业进行了跟踪,展示的这部分群体的生命境况,以及这十多年来这一群体对前途、工作的看法。用作者的说话说,二本学生,是这个社会的大多数,通过这本书折射出中国最为普通年轻人的成长状况和命运。

中文、汉语言文学,是黄灯老师的专业,因此读这本书时,会感觉到优美文字给我们带来的愉悦,事件和人物在她的笔下清晰、灵动,尤其是对学生思想及未来的关注,文字里处处透视出黄灯老师的情怀及慈悲。本书中有大量的学生案例,主要围绕学生的家庭、就业展开,孩子们的命运相似之下,却又相差很远。本笔记略去学生个案的差异,将对本书的阅读感归纳如下:

1、我们每个人都是时代投来的影子

作者带的第一届学生是2005届,班上有交不起学费的孩子,也有生活费没有着落的学生。毕业后,正值中国金融市场上升节点,专业对口进入银行、证券公司、保险等行业的学生比较多,之后的十年里, 金融行业都是高收入群体,因此那一届学生的就业及收入,成了作者心里的“锚”。在后边的几届学生里,从国考、进事业单位到读研究生、创业的变化里,作者的忧虑越来越深,为他们面临的不确性反观社会:学历贬值、房价高、创业维艰等等。其实,每一代人都拥有时代的红利,也都面临一个时期的暗黑。变动着的社会环境,迫使每一个人去顺应、开拓的同时,充分利用手里的资源。最后,我们的成功与时代密不可分,不确性带给学生只能是恐惧之后的勇敢面对。

对二本高校而言,不得不承认,学生的分化,在入学前多半已完成,教育的实际功效,其边际效应早已递减。062111班,站在裂变的边缘,大多数孩子已经站稳,但没有站稳的趔趄的几个,将伴随我的视线,落入一个挣扎的人群。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尘埃,这一点不仅仅是二本学生,所有这一代人面临一样在裂变中成就自己。

2、从终端看教育

12年的中小学生活,上岸之后,回过头来看来时的路,这是一种以终为始的方法。现在市面上最火的是关于中小学教育的文章和图书,这一届父母是真的很努力,因为他们是高考的受益者,这两、三代人通过教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实现了跳农村、脱贫,进入现代化都市的梦想。因此 ,鸡娃先鸡己,是他们做父母的誓言,可是鸡出来的娃最终怎么样了?前一段看到北大心理学院一位老师写的一篇标题是”你们鸡出来娃,最终都送到了我这里“,类似的”空心病、抑郁、丧文化“等等,一篇篇触目惊心,即便如此,看看北京的海淀妈妈、上海幼升小现场,父母们哪个不是一边在改变,一边在绝望呢?

本书中关于那些通过十二年努力,考上大学的孩子是这样描述的:

我台下的学生,是一群通过更为严苛的应试,经过无数次的分数、排名、竞争,以及为了增强竞争力,无数次地接受补习班的孩子。进到大学校园的第一天,还来不及排解中学时代内心的淤积,就被告知就业的压力、买房的压力、竞争的压力。从记事起,无形的、细密的重荷就负载在他们身上,早已将他们裁剪得规规整整,难以在生活中找到泄漏狡黠的契机。

中学时期的老师、家长,总认为通过各种手段,将孩子送到大学就万事大吉,但中学教育的后果,大学老师才有更直接的感知。我在具体的课堂中,充分感受到教育像一场慢性炎症,中小学时代服下的猛药、抗生素、激素,到大学时代,终于结下了漠然、无所谓、不思考、不主动的恶果。学生内心的疲惫和大学时代的严苛压力,成为他们精神生活的底色。作为中学教育后续阶段的见证者,我目睹孩子们被牵引成长过程中的状态,对此有着深切感受,但家长对此并不知情,中学老师在应试目标的逼迫下,也无法对学生的可持续发展负更多责任。在疯狂的追逐中,没有人可以容忍孩子的失败,现实强化的高校分层,学生也不容许自己失败。孩子们的个性、天性和生命活力,被磨灭得无影无踪,他们的面目越来越相似,早已成为工厂的标准化构件。

以前,我总认为现在的孩子娇气、不能吃苦,但随着交往的深入,我发现他们不仅能吃苦(高中学生的睡眠很少超过八小时),也能接受竞争,更不害怕应试。有一次上课,我突然头昏,一个女生很熟练地拿出一盒虎牌清凉油给我,我望着已接近瓶底的东西感觉奇怪,这种记忆中只有八十岁的外公头疼脑热时才使用的物品,竟成为我台下学生的标配。一个男生看出了我的迟疑,立即补充,“老师,我们高三就是靠虎牌清凉油走过来的”。

让我痛心的是,学生付出那么多,到了大学,依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

关于教育,本书有几个字眼很是辣眼睛:人才是资本的指导方针,教育产业化,流水线上的孩子……我看不到这些名词背后的一套执行方案,但却深刻的感触到当前做父母的压力,教育部门口口声声的减负,全压在了家长身上,父母焦虑,孩子受苦。那么,这些的根源到底在哪里?作为普通人,早已感受到教育的边际效用在减弱,教育内卷很严重,但这些的出路在哪里?我们该如何脱身呢?

3、二本、地方性院校圈定的地方性学生

大学的区域分布,除去北京、上海,大多数省都有寥寥几所一本(一本里的985和211就更少了),有一定数目客观的二本、三本院校,这些二本学校的生源绝大部分来自于本省。广东F学院更是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让本省的孩子不轻易放过,极个别的是外省的孩子,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努力挤进来。大学选在广东,家也在广东,在这里生活四年之后,离开的概率也大大减小。因此 ,本书一开头的城中村龙洞,是从这里毕业孩子的中转站:找工作期间,暂时住在这里;读研深造,学习生活在这里;因为熟悉,也因为获取资源方便。这一点几乎中国大学生的走出校门的万能公式,并不新鲜,区别在这里是龙洞,那里是村和寨罢了。

看这本书,偶尔能看到自己,比如文中的王国伟,很有写作天赋,童年在乡下广阔的天地里自由成长,在高中阶段就写过几十万字的小说,他是老师眼里真正被兴趣和梦想吸引的孩子,但到大学时,他放弃了写作,他说,”梦想,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我在大学期间,就知道自己不能把梦想照进现实,至少短期内不可以。我很清楚地认识到,大学毕业后,我的首要任务是要解决我和家人的生活问题。”随后进入了银行,最终进入体制内,选择一分稳定的工作。

二本,是人生的第一次分层。大学的意义不在于学了多少专业知识,而在于在那里遇到的同学与老师,在高考的筛选之下,他们有无尽的相似性,却也有极大的不同。读书的意义,每个时代都在变,从黄灯笔下的为国家强盛,民族伟大,到一份能生存下来的营生,没有对错,更没输赢,因为中间仍有无限可能,我们需要通过上大学理解变迁的时代,去拥抱那份不确定性:重自我体验、有存在感,张扬个性,这些不正是生活的意义吗?

亲爱的,二本的你,过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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