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尘,在一夜之间成了英雄。很少有人知道他失去了妹妹。但大家都知道,他救了星语。
———————题记
多功能报告厅的荧幕上,放的是逸尘获得物理竞赛金奖的采访视频。
他眉头紧锁,对着话筒说着很官方的感谢词“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的学习方法,多亏了老师和学校对我的指导和帮助……”
“听说逸尘同学还是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我们了解到,去年你在一起地陷事故中救了个同班同学,是吗?”
逸尘的脸色“刷”地变白,许久,采用低如蚊蚋的声音说“我不是英雄。”
“逸同学真的太谦虚了,这种不骄不躁的态度真是值得当今年轻少年来学习……”
视频播放结束后,在热烈的掌声中报告厅的灯的亮了起来,学生会会长用甜美的嗓音将逸尘领上讲台,学校领导各就位。
这是学校特地为逸尘举办的表彰大会,他已经两次为学校争光,校长决定为他颁发特别贡献。
他拿着沉甸甸的镶了框的奖状站在校长和老师的旁边,学生会的相机对着他,大家一起大声喊着“茄子”,可他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坐在台下人群中的星语知道他不愿意。每次举办这种表彰大会总会提到他的那件英雄往事,所有人都觉得这很光荣,可她知道,那是他的一个伤疤,久愈不合,每听到一次就像撕开一次伤口,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在那场意外里,他救了他的同学,却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妹妹。
表彰大会结束,星语就拨开人群来到逸尘面前,她知道他没吃早餐,担心他胃痛,拿出一直揣在怀里怕凉了牛奶。
可逸尘并未看她一眼,抬手挥开。“啪”这一声,牛奶瓶掉在了地上,碎了。
有被溅到的女生发出刺耳的尖叫,为了避免殃及更多无辜,星语赶紧蹲下将碎片捡起来。他抬头看着逸尘,用眼神乞求他帮帮忙,可他目光寒凉,盯的星语心里都渗出了水。
一不小心,碎玻璃割破了手,星语“哎哟”一声,逸尘置若罔闻,独自揣着那张奖状,快步跟上离开的人群。
好友陆之铭跑到星语身边,抢过她的手仔细看看,还好伤口浅。他刚想骂她笨,却发现星语一脸的失魂落魄,他喉头动了动,终是换了语气“何必呢?星语,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会领情的”
星语盯着那被玻璃碎片,割伤的手,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哀“陆之铭,你不懂。”
很长一段时间里,星语与逸尘并不熟。
星语这爸爸是一个很成功的企业家,她有与她青梅竹马的陆之铭,还有众多喜欢跟她聊八卦的好姐妹,父母对她的要求并不高,她的成绩不用太好,只要每天开心就行了。
逸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勤奋刻苦,除了休息的必要,其余时间都用来学习,就连在食堂吃饭都不忘背单词。
对于逸尘这种人,星语向来敬而远之。高二开始他们坐前后桌,可他们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但节体育课打破了现状。
体育课对于逸尘来说形同虚设,每次他都会悄悄溜回教室做习题,因为那时教室最安静。但那天,他发现星语坐在座位上哭泣。逸尘原本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星语的缀泣还是影响到他。忍无可忍之后,逸尘回头问“你怎么啦?”
星语缓缓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哭的通红,见出来有人关心她,她咬了咬嘴唇抽抽搭搭的开始哭诉:她和她的姐妹团吵架了,她们在厕所里说她的坏话,她们说如果不是因为她和陆之铭的关系好,她们才不会接近她。
逸尘完全不懂星语的哭点,所以在星语说完之后,他没有任何反应。星语不甘心“难道你不觉得她们很坏吗?”
逸尘说“我不知道,可是你已经知道她们不是真心和你成为朋友了不是吗?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星语吸了吸鼻子“可那样我就没有朋友了,没有朋友的感觉太孤单了。”
逸尘轻轻的笑了“我也没有朋友,不一样活得好好的?再说,如果朋友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话,我宁愿孤独。”
星语的眼泪已经止住。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周围的人都顺着她,安慰她,但他偏偏没有,她自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奇怪的是她的内心,平静下来了。
后来,那天下午星语收到了逸尘用圆规画的一朵花。他说他不太会安慰人,希望星语看到这朵花能稍微开心点。其实逸尘只是希望星语不要再哭了,还他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可星语并不知道,她兴高采烈地收下了,将这朵花珍藏在日记本里。
这件事情之后,逸尘和星语的关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逸尘仍然沉默,除非必要,他很少开口和班上的同学说话。可星语的目光,忍不住总在逸尘身上流转。
有一天,逸尘没有来上学,星语听班长说,他得了重感冒,请假了,星语便自告奋勇要将老师发的练习卷给他送过去。陆之铭被星语拉过去当壮丁,他们按照班长给的地址一路寻过去,到达一片潮湿,昏暗的住宅区。
下着雨,他们一路走一路问。破破的玻璃窗在一阵没一阵的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有瓦片刺溜溜掉下来,“啪”的一声,在幽深的港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在小港的尽头,他们找到了逸尘,他坐在门口,这样清洗着一口铁锅。
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星语忍不住捏住鼻子,陆之铭直接大声说“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臭?”逸尘抬起头,看见他们的动作和表情,立刻黑了脸“谁让你们过来的?”
星语立刻松开捏住鼻子的手,从包里拿出班长给他的复习卷递过去“我们是来给你送这个的!”逸尘接过试卷便赶人“这里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赶紧走吧!”
逸尘冷冰冰的态度让陆之铭颇为不爽“喂!你什么态度啊,我们好心好意给你送试卷,你就这样子对我们。”星语朝着陆之铭的袖子阻止“你别这样!”紧接着,她又向逸尘道歉“逸尘同学,你别放在心上,他不是有意的。”
逸尘冷笑着“不这样我能样?难道请你们进去喝茶吗?你能愿意吗?”陆之铭还想说什么,星语一个眼神,让他闷闷地闭了嘴。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刘之铭,我们走吧。”星语识趣地推着陆之铭往回走,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听到屋子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她回头看瞧见逸尘慌慌张张地将铁锅扔到地上就往屋里跑,屋内传来女孩子沙哑的声音,星语听不真切,默默的看了几眼总是被已经走到前面的陆之铭召唤过去。
好几天,逸尘都没来上课。星语知道逸尘并没有得重感冒病,得到重感冒的另有其人,那个屋子里头让逸尘那样担心的人是谁?让逸尘没露面5天,星语按捺不住,决定再去他家看看,这一次他没有叫陆之铭。
风雨愈凶,小港都快变成小河。星语趟着水,到达逸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落汤鸡,她叩了叩门,好半天才有人回应“谁呀?”星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回答“请问逸同学在家吗?她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我是她的同学。”在她开门的是一个女生,星语看到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她太瘦了,眼窝都要凹陷去。
这是逸尘的妹妹逸雪。星语进了屋才知道,原来逸尘的父母在外打工,经很久没有音讯,家里就只有他和妹妹,可是这一次他没来上课,竟然连他妹妹都不知道。
逸雪艰难的从厨房找来一壶水,刚要给星语找杯子,星语慌忙阻止。逸雪抱歉的对星语说“对不起,难得有哥哥的朋友过来,可是我……”
星语让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原本,就是我打扰了,对了,你哥哥去哪儿了,他怎么把你一人丢在家里。”逸雪重重地咳嗽几声,表情忽然暗了下去“是我要他去上课的,可没想到他还是没去,我想,也许她替我去方叔叔那里帮忙了吧。”
星语这才知道,逸雪上完初中就没在上学,她一直都在相熟的方叔所开的饭店打工,在这几星期里她病了,逸便去替她工作。
星语顿时心口有些闷,忽然他的手被紧紧的握住,星语惊讶的看着突然变得激动的逸雪,她泪如雨下“这位姐姐,请你劝一劝我哥哥好吗?他的成绩那么好,不上课的话会退步的,我的工作没了不要紧,我不想他因为我耽误了学习!”
外的雨越下越大,星语人心也变得湿漉漉的,她强忍着鼻头的酸涩,赶紧点头。可是她说的话,逸尘会听吗?
那天星语在逸尘家一直等到天黑,她照顾哭累了的逸雪睡去,逸这才披星戴月的回来。他一看到她,一会后就开始生气。
星语努力说服他,说打工的事情可以留在放学后,只要他去上学,放学后她可以帮忙照顾他妹妹。逸尘当然不同意,谁不知道星语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先不说,他凭什么让她帮忙,她会不会照顾人都是个问题。
星语很不服“谁说我不会照顾人?”
从那以后,星语就真的每天都来照顾逸雪,平生第一次,她学会了打扫房间,煮饭,熬药……一开始,逸尘看见星语煮的不明物体,总会忍不住劝星语回去,可是后来星语做得越来越好,逸雪也很高兴有星语的陪伴,逸尘便没有再出声赶她。他早上回去上课了,星语很高兴,她成功了不是吗?
逸雪的身体一日一日的恢复,逸尘也再不需要去帮妹妹工作,星语可以,功成身退了。最后一个傍晚,星语和两兄妹坐在院子里,月亮出现,空气很好,三人在板凳上一边望天一边聊天。
星语说点笑话逗逸雪开心,笑着笑着得意忘形,一个没注意,星语失去平衡往后仰去,她以为自己会摔一跤,却没想,到被一双有力的肩膀稳稳的托住。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逸尘手里传来的温度,还有胸腔里不断加速的心跳。
“谢谢。”星语不敢看只是逸尘的眼睛,匆匆掠过之后便低下头。逸尘尴尬地别过脸,咳嗽了几声。
“我该回家了。”星语已经起身进屋整理书包,这几天他都对家里人谎称在同学家里做作业,爸爸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总是很晚回去终归不好。
逸雪不舍得拖着星语的手“星姐姐,还会再来看我们吗?”星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会啊,一定会的!”
逸雪高兴地笑了,站在她不远处的逸尘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有同学发现,逸尘不在是那个沉默不语,不苟言笑的人了。他偶尔也会回头跟后桌的星语说话,偶尔还会露出好看的笑容。陆之铭偷偷的跟星语咬耳朵“你究竟给那块冰块脸施了什么魔法?他居然会笑!”星语但笑不语。
周六是逸尘的生日。周五一大早,逸尘就被妹妹叮嘱,一定要邀请星语姐姐来到家里陪他过生日。他虽然嘴上答应了,可不知为何,紧张得无法向星语发出邀请,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一节课,他才先给星语张纸条。
没过多久,纸条又塞回他的手上,逸尘展开一看一个娟秀的“好”字让他忍不住嘴角微翘。
以往他的生日都过得很平淡,他不会刻意回来,只有妹妹会给他煮个鸡蛋生日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出生日期而已。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了,他有妹妹的陪伴,还有星语,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令他无比期待的生日,却成了他日后午夜惊醒的梦魇……
为了给逸尘庆祝生日,逸雪打算做一顿大餐,三个人开开心心的从超市满载而归,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星语突然一拍手“哎,瞧我都忘了,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你们等我一下,我进去买个蛋糕就出来!”
“星姐姐,你在这陪哥哥聊会天吧,我去就好了!”逸雪一股脑儿的将东西塞到逸尘手上,被一蹦一跳的进去了。
“等等,还是我去吧!”逸雪前脚刚走,星语后脚就跟上去了。
悲剧发生在一瞬间,地面忽然坍陷下去,但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一整栋房子倾刻间塌陷。星语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逸晨一声悲鸣“妹妹!星语!”她的身体便失去了平衡,过晕了过去。
当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眼睛熬得通红的父母,妈妈当场哭了出来,星语忍着全身剧痛,急切的询问“妈,我同学呢?还有他妹妹呢?他们都还好吗?”
“你同学的腿也摔断了,多亏他一直拖着你往光亮处爬,消防官兵才找到你们,他的妹妹……没能抢救出来……”爸爸拍了拍星语的手,几度犹豫,还是告诉了星语。
星语眼前一黑,感觉那个对她巧笑嫣然,甜甜地叫她“星姐姐”的女孩儿在她脑海里一点一点风化,消失……
星语在医院待了三个月才出院,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逸尘,可是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阻止住了,他说“我是他方叔,逸尘以前在我店里工作,他不想见人,你走吧,他一看见你就会想起他的妹妹……”
星语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默默地推着轮椅离开。
在返回校园他们变成了陌路人了。
星语的爸爸为了补偿逸尘,特地为他设置了一个资助学金奖,星语反对,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可是事情已定,学校领导为了表扬他的精神,还特意举办了一场仪式。
那天,逸尘并没有出席,可他仍然一夜之间成了英雄。
很少人知道他失去了妹妹,但大家都知道,他救了星语。
逸尘变得比以前更加刻苦,他又变回了以前沉默寡言,他不再是星语的前桌,如果不是班主任不同意他甚至连班级都回。
看到这样的逸尘,星语心如针扎,她千方百计的对他好,可他再也没有领情过。
从星语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的陆之铭很不平,他在班里大声叫嚷“逸尘凭什么这样对你?他妹妹的事又不是你造成的!你有什么错?”
陆之铭的声音很大,即使远在角落的逸尘仍然能听到。
星语见他肩膀一抖,赶紧捂住了陆之铭的嘴巴“别说了!陆之铭,我求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星语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陆之铭吓坏了“好好好,我不说了!对不起,星语,你别哭了!”
高三下学期开学没过多久,逸尘被保送到重点大学,星语在宣传栏看到消息时,就明白他们终将分离,为可她没想到分离竟然来得这么快,当她赶到教室时,他已经在收拾书包了,她愣愣地看着他渐渐变空的座位,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
“逸尘,你要去哪里?”她其实想问,他们还有见面的可能吗?可是她问不出口。逸尘没有回答星语,他沉默着收拾东西,仿佛的人是空气。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她喃喃自语,逸尘仍然不理她,星语心灰意冷,转身离开了。
那场灾难中的具体情形,星语和逸尘始终不愿意对外人,提起因为他们自己都不愿回忆那段过去。
地陷之后,逸尘为了救妹妹和星语也一头掉进了废墟,他很幸运受伤并不严重,身体还能动,而且掉落的地方空间很足依稀可见外头的光亮。
可星语和逸雪并没有那么幸运,她们被一根横梁压住,一人一头,如果搬动其中一头,另一方会承受更大的伤害。
逸尘看见她们时,星语已经昏了过去,可逸雪这意识还算清醒,他艰难地叫了一声“哥哥”,逸尘艰难地爬到了她身边刚想要将她身上的横梁挪开,逸雪阻止了他“救星姐姐的吧,她只压到了腿,可我压到了半个身子!”她呼吸困难,喘着气说完这些。
逸尘,自然不肯他说两个都要救,他无法舍弃任何一个。
逸雪惨然一笑“就算真的能救我出去又怎样?我这个样子,以后活着也是你的负担。哥,我拖累你太多了。”
“我不准你这么说!要说拖累,也是拖累你才对,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辍学去工作,也不会病了都不敢去看医生,这都是我的错!”逸尘失去冷静,抱头痛哭。
而在黑暗中的星语其实早就醒来,她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敢出声,害怕,恐惧,难过……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交织。
她不想,逸雪死,却害怕自己的放弃。所以她做不到像逸雪,那样大义凛然地让逸尘救另一个……
忽然,逸尘上方的石块松,动眼看就要砸下来,星语情急之下,挣扎了一下大喊了一声“小心”,逸雪却先她一步推开了逸尘。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逸尘眼睁睁的看着逸雪被砸下来的石头,隔开消失在视线里……
再后来,逸尘和星语得救,可逸雪却没能出来。
午夜梦回,想起逸雪的笑脸,逸尘和星语总是难过的各自低声哭泣。逸尘恨自己没能早点救出妹妹,星语对自己的胆小懦弱感到羞愧,其实谁的心里,都留起了一道疤……
逸尘走后,星语变得都沉寂下来,她时常沉默变得封闭,任陆之铭说多少笑话逗她,她都是淡淡的。
直到大四那年她收到逸尘的信,那是一张撕下来的日记,字迹不属于逸尘,星语读着,发现这是逸雪写的。
日记的日期是逸尘的生日前夜,逸雪幻想着所有的美好——她,她哥哥,星语姐姐,每个人都很开心。
他还说,希望以后哥哥和星语姐姐每天都能够过得快乐。
上面画着一朵花,和星语日记本里珍藏的那一朵一模一样。逸尘那上面写道:明知道那是一场意外,却仍有满腔愤怒,无处发泄。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失去妹妹?我怨恨命运的不公平,也一样很在那场意外中活下来的我们……但是星语,怨恨你反而令我更难过。不只逸雪希望你快乐,其实我也是……
陆之铭看到了情绪大动的星语,而星语掩面痛哭……
“星语,我原谅你了,不要再难过了”逸尘在另外一个地方,喃喃自语……
如果有重来的一次机会,我还是希望你就星姐姐,我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