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女子,水一样的清澈,她温婉、美丽、静雅。为人贤妻,做人良母,绣她的情怀,织她的向往。
从记事起,邻家大伯母便是一个不一样的人,她善良贤惠,有着江南女子的那份心灵手巧。她跟我妈妈同年,两人关系特别好,好到村坊上都公认。对大伯母的怀念,这些年来,一直藏在记忆深处。
大伯母端庄秀气,肤色白净,脸上时常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总是会向你投来关切的目光。大伯母从不大声说话,从不占人便宜,更从不搬弄是非,她性格随和大方,村里的妇女们都相信她,都愿意来跟她说话。
听妈妈说,我刚出生时,嘴巴很刁,偏偏喜欢喝大伯母的奶水。大伯母曾生过一个比我大一些的女儿,可惜没活下来。因此,我就正好喝着大伯母的奶长大了。在老家的方言里,伯母和妈妈的发音是相近的,所以我便很顺口顺心地管大伯母叫姆妈。
一年后,大伯母家堂弟出生了,小我1岁。大伯母那段时间在厂里上班,于是我和堂弟经常在下班时分跑出屋去等大伯母回来,一见伯母回来,我便要先抢奶喝。伯母上班的厂在运河旁,那是个小集市,早晚人很多。我和堂弟在家哭闹时,奶奶就指着伯母上班的地方,说:“你们姆妈就在那里上班,就要回来了,不哭了,乖!”
因我比堂弟年长1岁,所以每次抢奶,几乎都是我先得手。当我大口大口贪婪地吮吸着伯母甘甜的乳汁时,可爱的小堂弟,则气呼呼地在我身后把眼晴瞪得溜圆溜圆,一眨也不眨,小嘴嘟得老高,小拳头攥得紧紧,一副生气的可爱模样,而我则边喝奶边偷偷得意地笑。那一刻,大伯母微笑着看着我俩,眼里盈满了温柔与爱怜。她
把生气的堂弟搂进怀里,让我们分享她甘甜的乳汁。
大伯母性格温婉又心灵手巧,她会纳鞋底、会做鞋,只要堂弟有一双,我便也有一双。每到冬天农闲时,大伯母就把一些零碎的布料整理洗净。那时家里的门还是木头的,可以拆卸。待布料洗净,大伯母便卸下堂屋一扇门板搁在两把放倒的椅子上,将洗净的布料平整地摊在门板上,用刷子蘸上自制的糨糊,一层层地涂抹均匀,如此循环往复,不亦乐乎,脸上盈满了期待的愉悦。我跟堂弟则赶热闹地吵着也要涂糨糊,大伯母便笑盈盈地让我们过瘾一阵。待布料晒干、揭下,便有做布鞋的材料了。
做鞋底之前,大伯母会在烟盒纸上画出我和堂弟鞋样的大小,再放在晒千的布上剪下。剪好以后便是重头戏了一纳鞋底。
江南女子手儿灵巧,纳鞋底虽是一项技术活,但大伯母驾轻就熟。记忆中,每当午饭后,太阳暖烘烘地晒着,大伯母便搬把椅子,坐在自家廊下纳鞋底。邻家的妇女见了,也赶紧收拾好碗筷,拿着鞋底过来一起纳,于是便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开了。
阳光柔和地拂在脸上,映红了她们欢乐的笑颜,午后一起劳作的时光填满了欢声笑语。大伯母会在手指上戴个铜质的顶针箍,金灿灿的,小孩子看着甚是喜欢,也总想去碰碰。尤其是我,最爱偷偷将伯母那顶针箍当戒指套在手指上,在小伙伴面前得意地炫耀一阵。戴着顶针箍纳鞋底,可以借上好多力。多年来,那画面总是定格在脑海:午后阳光里,伯母坐在自家廊下,左手将鞋底放在怀里,右手用顶针顶住针鼻,用力将针尖扎进鞋底,然后用力往上拔,就这样一针一针地由里向外、由外向里反复地扎。有时候针用钝了,伯母就把针尖放在发间挠一下。在一阵阵“味啦、味啦”的拉线声中,伯母与村里的女子们愉快地扯着家常。
在我的印象里,伯母还写得一手好字。村里给家家户户发蚕种时,就请伯母用毛笔逐个写名字。她的字,如人般端庄秀气。其实我也奇怪,小学勉强读好的伯母,为什么会写漂亮的毛笔字,后来,长辈跟我说,伯母年轻时参加过公社的文宣队,原来是写过的,所以有些基础。还记得,伯母的厨房手艺也是绝好的,在附近乡邻之间也算是小有名气。天气转凉,伯母便会给我们做甜糯味美的桂花年糕。每每那时,我和堂弟便会流着口水倚在灶台边看大伯母娴熟地翻炒、撒糖水,阵阵勾人的甜香缠住了
我和堂弟的脚。透过“嗤嗤”的声响,大伯母朝我们两个小馋猫微微笑,见我们一副口水直流的馋相,便用食指刮刮我俩的小鼻子,随即伸过锅铲提前赏我们一口。秋天的时候,有心的伯母会把桂花采下来,腌起来,在炒好的年糕上洒上一些,那种清香啊!
伯母有着江南女子的素雅美丽,衣着干净整洁,算得上村里考究的女子。每至冬天,伯母便会在白嫩圆润的脸上涂抹雪花膏,那阵阵淡雅的馨香很是好闻。每每此时,我和堂弟便围着看她如何动作,伯母自己擦好,便会重新弄一点雪花膏,场着手来抓我们,顽皮的堂弟早已像小猴般窜出门去,伯母就顺势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我,彩轻柔柔地在我脸上涂抹一回。小姑娘家尤爱这个,我也就乐得享受一番,每每擦完,大伯母会疼爱地凑近我的小脸闻闻,故意闭起眼深深地吸一口气:“香囡囡,漂亮得来!”我则会开心地搂着大伯母“好姆妈好姆妈”地叫个不停。
后来,堂弟考上了大学,我也早已读了师范,小辈们常年在外,见到大伯母的机会少了。再后来,堂弟毕业了,家里改造了房子,记得伯母家造房子那一年,她在屋前栽下了一棵桂花苗,我猜伯母是待将来桂花开,给我们做桂花年糕吧。遗憾的是,50多岁的伯母没有等到桂花缀满枝头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份如母亲般的情感,让我泪流满面;那份历久弥新的念想,让我时常在深夜想起“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