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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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姑长得可漂亮了,乡里乡亲都叫她“村花”。
她头发又黑又长,如果精心鼓弄一下保准更美丽动人,可她脑后总是戳两条粗硬的辫子。
衣着打扮也有说道,通常情况下是这样:民兵训练时,一套绿军装——飒爽英姿;干活时,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显得干干净净。
其实她箱底儿还有一件白“的确良”上衣和一条粉裙子,她一般情况下是不穿的。
一次,她住的小北屋挂上了门帘,我好奇地掀起门帘一角往里看,当时我脸都臊红了——真丢人,老姑正穿着白上衣和粉裙子,用小镜儿前后左右照个没完,尤其那白上衣还是透明的,像两只牛眼圈似的黑色胸罩鼓溜溜,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我一伸舌头,缩脖躲开了,这要是让老姑发现我,发现我偷看她穿衣服,非把我的屁股蛋儿掐青不可。
老姑打扮也是有原因的,前几天城里一家大纺织厂招工,村里推荐了十二个姑娘,人家只选中了两个,其中就有老姑。
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村姑娘,马上要进城当工人了,她心情能不好吗?她一心情好,就爱打扮。
东北园田地里的苞米吐出了红缨,碧绿的油豆角结得密密实实。
礼拜天,我帮老姑摘豆角,摘完去县城卖。
县城里人很多,老姑一只手牵着我,另一只手把着肩上装满豆角的麻袋,朝农贸市场走去。
路过一个理发部门前,她突然停住了,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几个女人正在烫发,弯卷的“刘海”,披肩的大波浪,一头烫发就像草丛中一朵美丽的花朵。
老姑一直拉着我的手,渐渐地越拉越紧,我感觉她的手心微微冒着汗。
我仰起头看她,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理发匠在卷发的手,胸脯激动地起伏着。
老姑回过神,低头对我说:“快走,帮老姑卖菜,卖完等老姑啊!”
卖菜的时候,老姑像丢了魂,有时卖贱了,有时还找错了钱,幸亏有我在旁边不住地提醒,要不非赔个老底朝天不可。
菜卖完了,老姑抓着我的胳膊直奔理发部而去,当她坐在理发匠跟前的时候,面孔绷得紧紧,又凝重又认真,眼睛定定地注视前方,那种无惧的勇气好像将一切世俗抛在一边。
一个多小时后,我的眼睛迷茫在一片浓黑而挑逗的发髻中,老姑和来时大不一样了,两条粗辫子变成了披肩大波浪,额前也有了弯卷的“刘海”。
不知是怕头发落灰还是担心村里人“冷丁”接受不了,老姑一狠心买了一条花围巾。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老姑的脚步轻盈,身体像一团云在前面飘,我紧迈碎步在后面追赶。
当晚,老姑写了张小纸条塞进我手里,她脸红红的,再三嘱咐我:把纸条送给在村小学校住宿的小张老师。
我知道老姑和小张老师好上了,可老姑不让我对任何人说。
上次我曾替老姑给小张老师送过纸条,小张老师接到纸条神采飞扬,还奖励我一支漂亮的两用油笔。
这回送完纸条,老姑领我向东南角沙坑走,用现在的话说,让我当“灯泡”。
小张老师早就等在那里。老姑给了我一小把糖球,俯下身子告诉我:“去一边玩,等老姑啊!”
我一边小步离开,一边低头拣小石子玩,趁低头的时候,两只眼睛从裤裆空儿偷看俩大人的秘密。
见到小张老师,老姑娇声娇气:“我美吗?”
小张老师瞅一眼,故意气老姑的样子:“好像个妖精。”
老姑伸手揪住小张老师的耳朵:“你的嘴太脏,我给你清洁清洁!”
老姑和小张老师好像打架了,俩人拥着,抱着,还在草地上翻滚起来……
我心里明白,他们打架是不允许别人看,也不允许别人拉的。
在我的记忆里,可能是过了三天就出事了。
村办公室外的红砖墙上出现了两张大字报。
大字报上写老姑作风不正,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还有啥“搞破鞋”之类的恶毒言辞。
因为老姑的名字上了大字报,政审不合格,没能进城当上工人。
小张老师受牵连,被调到别的学校,不能当老师教课了,干起烧锅炉的活儿。
就在小张老师去别的学校那天晚上,月光冷冷的,半夜三更,老姑穿上她心爱的白上衣和粉裙子走出家门……
第二天,人们在东南角的沙坑看见了老姑。
可是,她躺在沙坑里,身体已经僵硬,旁边有一个空农药瓶子。
老姑静静地躺着,长长的卷发飘逸,脸上凝固着灿烂的笑容,一点痛苦的痕迹也没有。
老姑好像没有死,而是在做着一个永远的、幸福的梦!
图片选自网络,向照片里明星,向拍摄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