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2
“是自杀。”阿福说。他端着杯茶,站在卧室的门口。
布鲁斯坐在床边,还在注视着从前门离开的几辆警车。救护车刚把尸体拉走。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皱眉望着窗外的布鲁斯问道。他转头看向阿福,后者微微耸肩,然后将茶杯搁在了床头柜上。
“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
“她刚才还在跟我说话。她很局促,但没什么异常——她完全没说会要——”布鲁斯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他的手被似乎是从窗缝里传出的寒意冻麻了。他端起茶杯,用两只手捧着。他不认为自己是在悲伤。他甚至都不认识那个女人。只是很奇怪而已。
“大家有目共睹。”阿福平静地说,“不是意外,也不是谋杀。”
布鲁斯没再说什么了,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没有别的解释,就是自杀。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刚才还在对他微笑。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吗?是因为她对吵醒了他而觉得非常羞愧,所以活不下去了吗?这怎么可能?
“去上床休息吧,布鲁斯少爷。”阿福同情地看着他,“您到现在还没睡呢。”
“你也没睡。”布鲁斯指出。
“如果您去歇着的话,我就也去歇着。”阿福说。布鲁斯叹了口气,然后对他笑笑。
“威胁我,是吧?”他说,“好吧。我也不希望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还在偷偷工作。”
“我向您保证。”阿福回以微笑,然后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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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醒来时,睡裤湿黏。他很久没再梦遗过了。他记不太清自己方才都梦到了什么,虽然闭上眼时他还能捕捉到一些记忆碎片,绿色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
他跌撞着下了床,直接去了浴室冲澡。要离开温热的被窝很令人难受,不过花洒里有热水,或许能让他的四肢暖和起来,他全身冷得仿佛把窗户开了整晚一样。
他足足在滚烫的热水下待了十分钟,才恋恋不舍地关了花洒,把自己擦干。他整个人都筋疲力尽,但他明明没睡太长时间。
那一瞬间布鲁斯想去找阿福,要份早餐,找点事做,好让自己离开这座房子,但后来他看向床铺,想起了方才的梦境。他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有段时间没做过那种梦了。再睡几个小时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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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少爷。”
布鲁斯将脸在枕头里又埋了埋。“唔。”被窝温暖又舒服,他正做着好梦。
有人叹了口气,随后利落地拉开了窗帘,黯淡的光线顿时照亮了室内。
“下午四点了,布鲁斯少爷。我以为您或许想在太阳落山之前见见它。”
布鲁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照在墙上的光来看,离完全天黑差不多只剩下半个小时了。他揉了揉眼睛,开始翻过身仰躺着,然后停下,将被单从大腿上拽高些。
“我睡了一整天吗?”
“现在还没有,先生。”
布鲁斯虚弱地笑了笑,他的四肢还因为睡了太久而重得抬不起来,嘴巴里也又干又黏。他伸手去拿杯子,然后想起了厨房里那个眼睛里插着杯子碎片的女孩。
“警察打电话了吗?”布鲁斯坐起身问。
“没有。”阿福摇摇头,“有大批记者要求采访,但我告诉他们您现在不想发表声明。我相信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就好。”布鲁斯打了个哈欠,一头倒回枕头上,“我待会儿就下楼去。”
阿福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房间。布鲁斯的手探入被子下,探进睡裤里。他的阴茎自己撞进了他的手中,已经硬得发疼。
那场梦——他不记得具体细节,但他知道那梦境鲜活而强势。他能记得梦境背后的感觉。不只是色情——在梦中还有些类似欢愉的东西,纯粹的欣喜,和那种让他疼痛的感觉的记忆。
他握住自己的阴茎,试图重温那种感觉。梦境令他濒临高潮的边缘,只需要快速撸动几下,他就能压抑着叫声射在自己手中。他很久没有这么激烈地高潮过了。他喘息着躺在床上,然后擦干净手,脑海中回忆起一张微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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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在厨房准备晚饭,没有客人的时候,布鲁斯更喜欢在这儿用餐。餐厅太大了,太过空旷,他独自坐在宽大的桌边时,感觉仿若自己是在拙劣地模仿亿万富翁一样。庄园窗外的天色暗沉。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融化后又冻成的雪壳,树尖竭力地遮蔽向青灰色的天际。
“据说道路上的积雪更深。”阿福正将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注入瓷杯中时,布鲁斯开口道。当日的报纸摊在他面前的桌上。
“现在几乎每周都有一次大暴雪。”阿福抱怨道,“我想我们已经受够了。”
“这才一月一号。”布鲁斯笑笑说,“还早着呢。”
阿福将咖啡杯放在布鲁斯的肘边,还有一罐奶油和一瓶砂糖。布鲁斯将奶油和糖倒进咖啡里搅拌,抽空翻着报纸,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蝙蝠侠深入调查的东西,但似乎没什么要紧的。那个厨房职员之死发生在深夜里,时间太晚了,还来不及登报,但他能想象电视台的人正怎么讨论这件事。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准备好要告诉记者的说辞了吗?”布鲁斯看了眼阿福,“比如‘这是场悲剧,我们向她的家人致以哀悼’之类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艾米丽·贝克。”阿福说,“我会准备好的。”
布鲁斯回头看向那女孩倒下死去时的地板。现在那里被清理干净了。警方已经拍照采样完毕,尽管值班警察跟布鲁斯说过这太匪夷所思了,但有十六人看见她是自己动的手,没有人靠近她。不是他杀,绝对不是。
她对他微笑,然后自杀了。布鲁斯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忽然一阵疲惫。
“我觉得不太舒服。”他说,“我想先去床上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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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柱撞击着墙壁。布鲁斯攥紧了床单,膝盖跪在床垫里。那双大腿勾着他的腰,身下的女人呻吟着,拱起胯部蹭着他。他将脸埋在对方的头发里,狠狠地冲撞着她。
她颤抖着,低声啜泣,紧紧地抱着他。她喘息般的呻吟逐渐变成了咯咯的笑声,随后他大笑起来,说“怎么了,布鲁斯——”
布鲁斯陡然惊醒,倒抽一口长气。他的睡衣又脏了。屋内一片漆黑,他眼前只能看到绿色的头发和白色的油彩。他是——那是——
他匆匆下床奔向卫生间,抱住马桶狂吐。那不是个好梦。那是个恶心的玩笑。
他爬到花洒下,又冲了个澡,试图彻底清醒过来。他将水温拧到最冷,然后被冻得直发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尽快地冲完澡,裹了条浴巾,离开卫生间,去找身干净的睡衣。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他真的能睡那么久吗?他不可能一直睡到下午五点还没醒,那可是睡了整整一天。或许那个女人的死对他的打击比他预期的还要重。或许他真的生病了。
他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然后坐在床边,环顾着自己的房间。在从浴室透出的朦胧的光线下,所有东西看起来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头,仿佛屋内的所有家具都投下了扭曲的影子。这令他忽地一阵反胃。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关于那个——关于那个男人的梦境不代表任何含义。他所做的那种梦对象一直是和女人,他十分确定。不管怎么说,他从未觉得那小丑会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他也没什么可能会改变念头。这只是他的潜意识和他开了个难捱的玩笑。或许是因为想起过瑞秋和哈维,才促成了这种念头。
现在他清醒了,噩梦的恐怖记忆正在消褪。他精疲力尽,头痛欲裂。等天亮后,他一定得离开家门。他要早起跑跑步,让血液循环起来。或许他可以接受赛琳娜的邀约,带她去哪儿吃个晚饭,巴黎怎么样,在完全不同的风景待几天。这样应该可以打消这所新房子对他所施加的病态的压抑感。虽然眼下这个主意令他觉得无聊透顶,但等他真离开后心情可能会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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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感觉好些了吗,先生?”
布鲁斯睁开惺忪睡眼,望着天花板。他的头还在疼,眼皮也突突直跳。有阳光照在天花板上。啊,早。
“不怎么好。”他咕哝道。阿福将咖啡放在床头柜上。
“也许您需要这个。”他说,“咖啡因能让您清醒些。”
布鲁斯伸手刚要去端,却在看见钟表上显示的时间时僵住了:“钟坏了吧?”
“下午两点了。”阿福点点头。
布鲁斯目瞪口呆地望着钟面,几乎看不懂上面的数字了:“我睡了二十一个小时?”
阿福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开了窗帘。布鲁斯坐起身,双手捧着咖啡取暖。温热的液体顺着吞咽的动作流下了喉咙。
“我想出去跑一会儿。”他说,将咖啡一饮而尽,“别费心给我做饭了。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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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完步以后他感觉头脑清醒多了,虽然冷空气刺疼了他的肺。帕里塞德斯内蜿蜒的道路上没有人行道,两旁是广阔的被白雪覆盖的草地,风景如画的树丛,以及独立的私人护墙。布鲁斯高中时每天都要跑过这段路线,他意识到自己连跑步的节奏都是相同的。
问题在于他正被困在了某种常态里。鉴于蝙蝠侠是个被法律通缉的逃犯,他一露面就会因重罪而被捕。自从法尔科内与马罗尼的势力双双遭受重创后,戈登成功地牵扯住了黑道的势力,因此现在黑道明面上没有什么大动作了。也没有别的恐怖分子了,因为显然黑道吸取了雇佣他们不认识的人的教训。当然,眼下出现的一段势力空白期,最终会有人来填充它,但目前一切都很平静。
垩白色的路面上铺满了道路用盐,雪化后路面就不会折射出反光。布鲁斯跑步的时候只有一辆车经过他身边。在回家之前,他绕着邻居的房子慢跑了一圈。
他走到车道上时,还能看见房屋曾经的熟悉轮廓,虽然现在一切都是崭新的了。没有青藤爬在墙壁上,那些靠近房屋的树木要么有所损毁,要么直接消失了,但屋子看起来还是同一座屋子。
怀旧之情过后,他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从小居住的房屋了。这个丑恶的念头摧毁了他的好心情。这座房子是个狡猾的冒名顶替者。他记忆中的那座房子已经死了,被烧毁了。
他踏到前门的台阶上,又退了回去,然后绕到了厨房旁的佣人房,从那儿进了屋,将鞋上的积雪跺掉。踏入温暖的厨房,令他感到全身涌过一股暖流,并想起了自己做的梦。他现在已经醒了快三个小时了。时间差不多该够了?他现在睡不着了吧?
“跑得怎么样?”阿福问,从佣人房进到了厨房。
“挺好的。”布鲁斯说,从橱柜里取出一只杯子,接了杯自来水。
“我要去殡仪馆为贝克女士的葬礼献花了。您是想自己手写一份便笺,还是交由我来处理?”
布鲁斯灌了三口水,然后心乱如麻地扫了眼阿福手中的纸:“你自己能处理好吗?”
“当然。”
“我要去冲个澡。”布鲁斯说,“我,呃,待会儿见。”
阿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处,布鲁斯爬上楼梯,想着自己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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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擦过她紧闭的眼睑,感受着她的睫毛的颤动。她抬手勾在他的脑后,将他拽下来,如饥似渴地吻着他。
“我爱你。”布鲁斯喃喃道,他说的也是实话,事实如此。他会为她献出生命。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每一处都充满了对她的爱意。除了她以外,他无法想象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场景。
“你也是。”她轻声说,语带笑意。他吻上她的嘴,然后顺着她的脸颊往下,嘴唇擦过粗糙的伤疤。他拉开距离,仍闭着眼睛。
不,没有伤疤。只有光滑的皮肤。
他再次俯下身,皮肤的触感光滑。她的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他吻着她的下巴,尝到了——不,没有其他的味道。不是油漆。只是皮肤而已。
他用手肘轻轻地分开了她的双腿。她单脚勾住了他的膝窝,拱起身蹭着他,他能感觉到她的勃——
布鲁斯眨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好吧,失败了。没理由他的潜意识还需要这么折磨他。
有人轻轻地敲了他的房门。
“进来。”布鲁斯叫道。阿福进了房间。
“您要吃晚饭吗?”
布鲁斯用手肘撑起身。他不饿。他头疼,而且说实话,即使刚睡过这么久,他还是只想闭着眼睛。
“不了。”他说,让自己坐起来,“我想我得去打几个电话。如果我饿了我会叫你的。”
“当然。”阿福离开了。布鲁斯起床。
他既恶心又疲惫。他从未这样整晚地做过与那个男人有关的梦。
他睡不着,一丁点儿都睡不着,除非他能把小丑从自己的脑海里清除出去。他不清楚那个男人是怎么钻进来的,但布鲁斯十分清楚,唯一能驱逐他的方法就是面对他,脸对脸的那种,提醒自己他实际上有多憎恨这个男人。
他要去一趟阿克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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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得打几个电话,接引几条人脉。布鲁斯·韦恩是阿克汉姆疯人院的理事会一员,他是被授予了一定的权利,但也没法让他随意约见病人。最终他设法说服了足够多的人,说他业余里对心理学产生了兴趣,想试图从采访小丑入手,没错,他需要立刻就去采访。他试图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他可能有点心血来潮,狂妄自大,但基本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并且愿意买通任何能帮助他的人。
他争取到了次日上午对小丑的采访安排,当晚他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他猜想吸毒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梦境带给了他难以置信的快感,而当他醒来后,世界又完全失去了色彩。他毫无食欲,也没有别的欲望,甚至也没有动力去以蝙蝠侠的身份巡逻哥谭,哪怕这是过去的一年里唯一能支撑他的事。当他清醒时,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他又要睡过去多久,而一旦他再次入睡,他又开始畏惧醒来的念头。
他在和小丑预约的两个小时前醒来,然后冲了很长时间的澡,再刮胡子,穿上西装。阿福为他准备了煎蛋吐司,无视了他的抗议,他只能不情愿地在餐厅吃掉了早饭。
重回梦境的欲望正被一种对于即将见到小丑的逐渐兴奋与紧张起来的情绪所取代。自他将对方倒吊着留在摩天大厦的楼顶后,他再也没有亲眼见过对方了。自然,有众多的新闻报道,和漫长的审讯,小丑被指控犯下多宗谋杀罪,谋杀未遂罪,绑架罪,以及其它任何公诉人可以安插在他身上的罪名。所有人都想以某种罪名起诉他,即使小丑拒绝认罪也无济于事,尽管他相当爽快地认了罪。一旦他被押往黑门监狱,他就会被判以死刑,但他的律师却设法说服了大众,他有精神疾病,因此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每每想到小丑没有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意识,布鲁斯仍会感到一阵暴怒,然而他对此却又无能为力。
布鲁斯驶向疯人院,将车停在了靠近行政楼入口的停车场,他一般从这条道去参加董事会议。他在门口遇见了亨利·温特,现任疯人院的主管。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温特说,与他握手致意。布鲁斯也热情地摇了摇手。
“非常感谢你愿意带我来这儿。”他给了温特一个快活的笑脸,“我这段时间对心理学很感兴趣,不过我想直接从最难题入手,你懂我意思吧?”
温特的笑容稍稍有些僵硬:“我承认,我们通常不会允许有,呃,非专业人士来采访我们的病人,但您身为这座疯人院的最大赞助人,我无法开口拒绝。”
大概也与布鲁斯转到对方私人账户里的那一大笔钱有关,但布鲁斯只是笑了起来:“好极了!那我们赶紧开始吧。”
温特领着他穿过走廊。这座大楼有些年头了,直接在外观上便反应出来,狭窄的走廊,硬木地板,墙上的石灰一层层地龟裂开来。
“恐怕我们得先对您搜个身。”温特开口,抢先一步皱着眉头,“所有来疗养院的探望者都要经过这道程序。”
“没问题。”布鲁斯说。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藏。他只是想见到小丑,摆脱这种梦魇,好让自己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那就好。”温特松了口气。他们走进了一间有一只矮凳和一台金属探测仪的房间,有个警卫正在里面候着。
布鲁斯不耐烦地等着被搜完身,脱掉鞋子,走过金属探测器,任由警卫快速地翻找着他身上的武器。之后他重新穿上鞋子。
“您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温特说,领他穿过另一条走廊,“我们在房间里安有摄像头进行监控,这样一旦有什么差池的话,就会有人立刻到达现场,不过我不觉得会有什么差池。我必须得让您知道:这次探访将会被记录下来。”
“可以。”布鲁斯说,迫不及待要开始了。
他们停在一扇留有小窗的门前。温特冲那扇门点点头:“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进去。”
布鲁斯从窗口往室内看去。房间的中央有一张桌子,中间隔着一条栏杆。小丑坐在那儿,双手被铐在栏杆上,不过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穿着一套深红色的阿克汉姆囚服,头发比之前要短,绿色的染料几乎已经褪色了。
仿佛还会有更恶化的可能似的,没了那层妆,他的模样愈发地阴沉,冰冷。他的眼睛掩藏在阴影之中,令它们看起来更加地凹陷下去。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起伏的线,那两道疤痕像峡谷般地裂进他的脸颊。他的头发是深色的。种种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布鲁斯踌躇片刻,然后才推开了门,踏入室内。
小丑冲他眨了眨眼睛,但并未抬起头,或有什么表情波动。布鲁斯随手合上门,向他走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好。”他说。
小丑什么也没说。布鲁斯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对方看。或许他应该在走道里再多等一会儿,将这种因陌生而带来的不适感彻底消化掉再进来。他本来准备好了要说的话,但眼下全都遗忘了。
“我的名字是布鲁斯·韦恩。”他终于开口了,强迫自己进入布鲁斯的角色状态,“我对你有些感兴趣,想和你谈谈去年的事。”他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被判了无期徒刑,已经过去一年了,你后悔你所做过的事吗?”
小丑用那双深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视线专注得几乎令人不安。他慢慢地笑起来,但仍未答话。
布鲁斯坐在椅子上,深吸口气。他对这场会面的开场开错了。他才是那个掌控局面的人。也许他觉得自己暴露了,但小丑对他就像他对小丑一样所知甚少。小丑不需要配合他,坦白来说,布鲁斯已经得到了他所需要的,只要面对小丑,再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卑劣本质就好。没有其它的多余的情感。他对这个男人一点儿也不在乎。
在那些以防温特会问他问题露馅而翻阅的精神病患者的案例简介中,他读到人们在面对精神病患者时常常会感到毛骨悚然。这是某种深层的潜意识在警告他们,自己是猎物,而面前的是捕猎者。他骤然完全地理解了那种感觉。将小丑与布鲁斯·韦恩作比较是件截然相反的事情。
“我知道你对回答我的问题没兴趣。”布鲁斯谨慎地道,看着小丑“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什么也得不到,只不过是日常关押时的一个小插曲。你照样可以回牢房里静坐。”
他摸不清小丑对自己的看法。这种感觉就像望着一副单面镜,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只知道对面有人在看着自己。小丑是真的没有必须要同他交谈的理由。布鲁斯试着换了种策略。
“我认识哈维·丹特和瑞秋·道斯。你谋杀了他们。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小丑终于开口了,语气十分安静,似乎自始至终都未眨过眼,“你知道你的哈维·丹特杀了多少人吗?”
“哈维没有杀任何人。”
小丑懒洋洋地耸了下肩:“噢,对,无所谓。是蝙蝠侠干的。”
“你在动手之前甚至都不清楚他们是谁。哈维原本正要改变这座城市。你没有非杀掉他们才能完成你要做的事的必要。”
“对,我没有。”
尽管再怎么忍耐,布鲁斯还是开始感到恼火。小丑过于冷静,过于轻松,几近令人愤怒,但布鲁斯能应付过来。他从来都不是鲁莽行事的人。
“什么样的人会干出那种事?”布鲁斯将厌恶掺入语气中,这并不难做到,“是什么样的人生抉择导致了那种发展?”
小丑再次沉默。布鲁斯将双肘架在桌上,盯着他。
“你怎么得到这些伤疤的?”
小丑同样倾过身来,学他那样把被铐着的双手搁在桌上:“这就是你花了那么多钱的目的?你让他们把我带来这儿,好让你能和一个杀手闲谈?你是真的想研究我,还是来这儿寻求能在派对上当做谈资的高价刺激?”
“研究你?”布鲁斯厌恶地努起嘴,“我早就看透了。爸爸侵犯过你,妈妈打过你,然后现在你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心怀不轨,你只想要把真相揭示给我们,这样我们就不再那么虚伪。你以为你是个被误解的天才,能让我们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然后在我们震惊时大肆嘲笑。而当你真的成为监狱里不过又一个可悲的怪胎而已时,你又开始认为杀人和轰炸是什么新奇东西了。”
某种类似恼怒的情绪自小丑的眼睛深处一闪而过,但他仍微笑着。小丑打量着他,视线无情地碾压过那身西装。
“不,你说得对。”小丑慢吞吞地说,“你说得完全对。我和监狱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蠢蛋罢了。你的哈维和你的瑞秋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所有人的内心深处都住了个圣人,包括我,等医生们决定我痊愈了的时候,我就来告诉你我实际上是个怎样的圣人。”
“痊愈。”布鲁斯嗤之以鼻,“没人会给你开健康合格证明。你的花招再也糊弄不了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人,包括医生和法官。你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情绪从小丑的眼中滑走,他再次放松下来。“再也见不到阳光了。”他重复,微笑着。
布鲁斯能看得出来自己又失去了对谈话的主导权。他搜寻着其他的话题:“那群船上的人拒绝互相残杀,一定令你很生气。”
小丑耸起一边肩膀:“你可以重复这个实验五百次,那晚会是唯一的例外。”
“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这种糟糕的世界观,但你在妄想。”布鲁斯回复,“也许你真的注定了属于这里。”
“也——许吧。”小丑拖着长腔,“我好奇尊敬的布鲁斯·韦恩在枪口下会做什么。”他舔了舔嘴角。
布鲁斯扫了眼他的嘴,反应过来那抽搐是他必须服用的扛精神病药物的副作用。对方不过是个变态的疯子而已。在这人身上没有什么可以令人信服的,强大的,本源类的东西。布鲁斯此刻对小丑的感觉同上次见到他时没什么改变。无疑,他恨这个男人。他想要因这个男人对哈维和瑞秋所做的事而将对方打成肉泥。但法庭判决小丑是个疯子,也许他们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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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一种压倒性的解脱感结束了会面。与小丑的会面坚定了他对这个男人的恨意,对此他感激不尽。他首先得承认近些时日他总会想到小丑;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生命中的所有变化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小丑,被警察以蝙蝠侠的身份抓捕,重建房子,认清没有瑞秋的话自己本不会退隐,也不会试图去想自己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会令他想起小丑,以及对方所造成的伤害。
他驱车回了庄园,在脑海内重播着此次探访的片段。天色灰暗,万里无云,道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浅灰色的天空有降雪的趋势。通往帕里塞德斯的街道穿过镇上的一处贫民区,那儿的房屋都是独立的,居住着三户人家,院子很小,满是杂草和肮脏的积雪。头上的电线将天空分割成了几块狭窄的长方形。一列火车绕着水边行驶在铁轨上。
阿福在厨房里做好了饭等着他,并且不接受拒绝,不过布鲁斯现在也是真饿了,吃得狼吞虎咽。回想起来,他相信小丑已经扎根在自己脑子里有一段时间了,那男人已经在他脑子里变成了某种被神话了的怪物,但现在他再次与那个男人会面了,他确定自己又将那头野兽打回了人形,对方再也不会困扰他了。没错,这个男人是毁了布鲁斯的部分人生,但一直追究下去并没有什么好处。
“您感觉好些了吗,先生?”阿福小心地问。布鲁斯温和地对他微笑。
“好多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