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是什么呢?大概是对现实的妥协,是挣扎之后的认输,是掩饰也是伪装,哪怕早已千疮百孔,也要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生活稳定无波无澜无爱无恨的成年人。
她知道自己笑得惨淡,有时候翻出来从前的照片,简直都要不认识,黑头发,大辫子,终于能够驾驭的大马,还有终于走远的那个人。
许是因为冷,但其实是因为想起了罗培石,曾文君不由自主地浑身打战。来大连之前,她又去找了陆警官,把自己能回忆到的细节对她讲了一遍。陆雅琴皱着眉头听完,把烟头拧进烟灰缸,冷不丁问了句:“你怎么那么了解罗培石?”是了,在她的叙述里,不经意间掺杂了对罗培石心理的揣测,而且很能令人信服。那时,她也是笑,只有面部肌肉配合的那种笑,然后就都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埋藏了那么久的秘密说了也就说了。她甚至开始自嘲:“你说人都懂得自保对不对?谁能一条道走到黑啊?要不是我拿掉孩子,后来怎么能赶上最后一批招工回城?”陆雅琴没接她的话,只是烟抽得更凶,眉头也皱得更紧。
“哎?你怎么了?”见她呆在那里出神,乔卫国伸手拍拍她,她居然就身子一软,歪倒在椅子上。
再醒来时,手背上挂了水,曾文君见男人还在床边守着,觉得自己这回实在丢人得可以,先是被他误以为要轻生,后来这一晕,大概率是因为没吃早餐引起的低血糖。
“你叫曾文君是吧?对了,我查了一下入住记录,原来你就住我们疗养院。这不是很好吗?有哪里不好就安心休养,咱们来这人世间一趟不容易,总得好好活着。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他的笑容是另外一种,带温度的,甚至是滚烫的。他仿佛忘了昨天的愤怒,因为她活下来了,他待每一个活着的人以赤诚。
她点点头,心想自己恐怕本就是贪生的,要寻死也不是现在。她居然萌生了恶意:总要先看到罗培石的下场吧?
“谢谢你医生。”她努力去看他白大褂胸口的姓名牌,然后徒劳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老花了。
“别客气,”他发现了她的动作,又补了句自我介绍,“我姓乔,乔卫国。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别的病人。”
浪花翻卷,单调而重复地拍打着礁石,将许多东西推上岸,又将许多东西带走,沉入无边的大海。折腾了这一回,今晚便难得地好眠,虽然不是自己主观故意,但也算是又活了一次,就像戏词里唱的,“休恋逝水,苦海回生”,至于后面四个字“早悟兰因”,谁又有那个造化呢?
灯下,乔卫国打开记事本,里面是钢笔画的正字,每救一个人,他都在上面添上一笔。不是为了计算自己的功德,他记得老山纪念碑上刻得密密麻麻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希望他救下的人能够代替那些名字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