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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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兜率宫的炼丹房内,结束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闭关,老君熄了炉子,焚香沐浴,将新炼成的丹药分葫芦装好,玉帝的强身丸、王母的驻颜丹、嫦娥的温肤散……一一贴好名签,吩咐童子送上门去,临出门时,仍旧不忘小心叮嘱童子,切莫与上仙争执。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老君静坐养息,又破例将蟠桃宴时王母赐下的半两金雀尖掐了两叶沏上一壶,片刻之后,香气袭来,沁仙心脾。

忽得童子来报,下界一位地仙宫前拜谒,老君嘴角抽了抽,换作平时,尽管再不情愿,这些下界的徒子徒孙千里迢迢找上门来,少不得要把人唤进来敷衍几句,不过今日泡下了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金雀尖,便不舍待客了。

老君大手一挥,道:“就说我去了南海云游,不知归期。”言毕,老君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顿觉神清气爽,抬头却见那童子依然杵在原地,顾盼左右,神情古怪。老君断定这童子定是收了人家孝敬,如今不能成事,不知如何出去回话,便补充道:“来者是客,不好叫人空手而回,去库房领半瓶废丹,打发了吧。”

那童子依然不动,老君大奇,正欲询问,童子主动凑上前来,悄声道:“尊上,来的不是别人,是正阳子师兄。”

“哪个正阳子?”小辈们的来往,老君向来不甚在意,上界童子小仙何止千万,他一个道统三清的太上尊者,怎屑去一一记住,可就当他把茶盏再次拿起时,脑中陡然一惊,像是被诛仙台上的雷击电了一般,眉脚微微一沉,自语道:“是他!”

老君与那童子对了一眼,童子微微点头,老君放下茶盏,正了正衣襟,正色道:“唤他进来。”

不多时,童子领了一个秃顶赤脚破衣烂衫的土地进门,落魄至此,想来必也不是什么香火兴旺的名山大川的供奉,不过平日里兜率宫眼高于顶的童子今日却一改往日恃宠而骄的做派,言语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土地极为客气。

正阳子来到老君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磕完头也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原地,光亮亮的脑门直直地抵在地板上。老君端着茶盏,沉吟良久,最后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起来吧,看座。”

正阳子闻言,缓缓起身,童子将一块蒲团放在几前,正阳子没有坐到蒲团上,只是上前两步,在老君面前侧身而立,神情肃穆,不敢直视。

“几年未见,你如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下界当真清苦至此?”

“天上一日,人间数年,按照人间算法,弟子被贬下界已逾五百年,下界确实清苦,让师尊见笑了。”

“当年之事,累你受罚,为师心中常有悔疚之意。”老君叹气连连,黯然神伤。

正阳子赶紧跪下,慌乱道:“连累师尊难过,弟子万死难辞其咎,当年,弟子确是值守不力,本该受天雷百鞭之刑,只因师尊极力相求,玉帝方才法外开恩,将弟子打入下界历劫,已是无以复加的恩德,师尊切莫再为弟子劳心伤神。”

老君上前将正阳子扶起,又安排他在几前安坐,并亲自为他沏满一盏新茶,待到老君归位坐好,陡然提起一事,问道:“你下界前,我嘱托你的那事办得如何了?”

正阳子新端起的茶盏又赶紧放下道:“师尊嘱托,弟子五百年间日夜坚守,不曾怠慢。”

“如此甚好,你用心了。”老君脸上大有赞赏之色。

“弟子此次前来,正是为此事而来?”正阳悄声道。

“可是有了进展?”

“佛祖坐下金蝉子转世东土大唐历劫,西天有意借其手传下界大乘佛法,许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重得果位,返回上界,唐僧师徒四人不日可入弟子值守的火焰山地界,观音大士传话来说,欲在火焰山设下一劫,怕是师尊所说的因果到了。”

“此事可有安排?”

“历劫之事,观音大士已经安排妥当,一应章程弟子都一一看过,当无意外,只是金蝉子有佛光加持,不过他那大弟子孙大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故弟子特来报备师尊知晓,以防万一。”正阳子说完将一封仙篆递到老君面前。

老君认真看过,嘱咐道:“若按章程所言,你小心办事,当可安枕无忧。”

正阳子躬身一礼道:“谨遵师尊教诲。”

正阳子离开时,老君特意送到宫门前,临别,亲自舞动拂尘帮正阳子掸去风尘,并和声细语道:“你下界历劫期满,再加上此次相助之功,我当报请玉帝,此处事了,你便可重归九霄,再列仙班。”

正阳子感激涕零,匆匆驾云而去,老君看着正阳子意气风发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越发阴骜,低声自语道:“此中因果,关乎三界道统,正阳子,莫怪为师心狠。”

1、

兜率宫往火焰山,五万六千里,正阳子形色匆匆,胸中焦躁,陈年往事不觉浮上心头。五百年前,那泼猴一脚踹翻了兜率宫的八卦炉鼎,砌炉的几块炉砖落入凡间,真火熔城,苍生受难,死伤不下千万。适时,正阳子贵为太上老君座下第一弟子,焚炼那猴子时,老君便是派他看护炉鼎,后来猴子逃出升天,掀翻炉鼎,玉帝大发雷霆,当即要将他就地正法,得老君苦苦相求,方才改以从轻发落。那时节,正阳子对他那个位列三清的师尊当真是感激到无以复加。再后来,正阳子被罚落凡间,于炉鼎坠落之地火焰山供奉土地,临行前老君找上门来,将一件秘要之事托付他经办时,他方才明白,师父救他却不单单是为了师徒情深,也是另有所图。

当年之事,正阳子受累不浅,到如今,那该死的猴子重获机缘,寻上门来,自己却是如此境遇,此中滋味颇有些一言难尽。要说当年正阳子和猴子算得上交情不浅,饲养天马的御马监就建在兜率宫旁,老君炼废的丹药常规操作就是倒进御马监的马食槽,正阳子和那猴子一来二去便有了交集,再后来,猴子大闹御马监,被太白金星哄骗,加了齐天大圣的名头,去蟠桃园看守桃林时,好巧不巧时常会遇上去捡拾烧火木柴的正阳子,正阳子和那猴子便更加熟络起来。

那猴子虽不曾兢兢业业安心做事,却得了一副好四处结交的爽快脾气,正阳子时常被他拖着喝酒扯皮,喝多了便一起砸店骂街,虽说他人前时常推脱说是被逼无奈之举,但细细想来当时何尝又不是借题发挥、率性而为,偷偷做下了那许多有违天道的放肆行径,想到此节,正阳子心中对与那猴子的会面不免又生出几许期待。

五万里不长,只争朝夕,眨眼便到了自家的地头,刚刚降下云头,不远处一个熟人飞身而起,正欲离开,正阳子赶紧将他拦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本地的土地主牛魔王。

“老牛,急慌慌的,这是要去哪里?”正阳子与牛魔王同山共主,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年景不好时,少不得还要相互救济,也算半个知己。

“日子没法过了,那婆娘又翻了醋坛子,在家打砸洞府呢,我去玉面那里耍耍,躲她几日,过几天安生日子。”老牛一双硕大如斗的鼻孔使劲喘着粗气。

正阳子赶紧劝道:“嫂夫人与你伉俪情深,才会心生妒火,我瞧那杂毛狐狸绝非良善之辈,老牛你切不可意气用事,伤了夫妻感情。”正阳子又想起老君嘱托,又道:“前几日与你说过,唐僧师徒将要路过火焰山,不日将至,此中计划先前已与你说过,还需你密切配合,此事乃是上界佛道两家联合谋划,于你夫妻有百益而无一害,切不可误了大事,再说,唐僧座下大弟子与你曾是结拜兄弟,到时候少不得要你应酬一番。”

老牛圆眼一瞪,怒道:“不提他还好,一提他我的牙根都恨得痒痒,前日我与那婆娘提起泼猴要来,她这几日又是做脸又是添置新衣,好不欢快,嘴里还反复念叨‘他过去还叫人家小甜甜呢!’,你听听,当我死的不成?”

牛魔王说罢,也不等正阳子来劝,一跺脚,径直腾云而去,留得正阳子一人孤立寒风,满眼缭乱。

老牛这一走,将原先的计划全盘打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章程,此处安排了一个千年道行的蛇妖将唐僧掳去,此蛇熟悉地形,将猴子引入火焰山的烈焰阵中,猴子为三昧真火所伤,这时候牛魔王夫妇出场,夫妻二人挥舞芭蕉扇,熄灭山火,和猴子齐心协力打败蛇妖救出唐僧,继续西行赶路,妥妥的一段兄弟重逢的感人戏码。

回过神来的正阳子对着老牛的背影一通火力输出,不过,此时急火攻心也于事无补,眼下只能另想它法,尽力补救,他在兜率宫供职多年,少不得会有应急之事,深谙上界处事之道,只要结果偏差不大,中间过程多半不会有人斤斤计较,眼下虽少了牛魔王,但他老婆铁扇公主依然可用,只要将牛魔王的戏份删除,再添上几句说辞,此事定能安稳揭过。

正阳子心中粗略有了谋划,便去找那蛇妖商议,不成想,那蛇妖竟是个见风使舵的腌臜货,一见事态有变,立刻坐地起价,将原先谈好的价格翻了三倍。正阳子在天庭时便最受不得要挟,当下脚一跺,心一横,换一个是换,换两个也是换,干脆将这蛇妖的戏份也全盘删除,推倒重来就是。

拿定了主意,正阳子转身就走,那蛇妖眼见买卖要黄,也慌了神,咬咬牙准备自降身价,腆脸再谈,不成想正阳子却是个火急火燎的烈火性子,那蛇妖一句“上仙稍等……”刚刚出口,正阳子已然驾云而去,傻愣愣的蛇妖被那云尾横扫了一脸晦气。

2、

若当正阳子此举是赌气之举,便是小看了这位曾经的老君座下经营多年的得意弟子,天庭当差,谁不是成天提心吊胆,七八颗玲珑心随时待命,正阳子从蛇妖处离开时,心中便有了新的谋算,唐僧一行人若要过火焰山,免不得要去铁扇公主处借芭蕉扇灭火,只要铁扇公主坚决不借,以那泼猴的脾气必然会闹腾一番,这时候再安排两个凡人将牛魔王的住处说与他听,猴子必然去求助牛魔王,到时候让老牛出面两相安抚一下,便将此劫化解,这样既全了唐僧一行人渡劫之事,又不用被那蛇妖要挟,岂不是一举两得?

此计既定,正阳子心中大安,喜形于色,不免得意起来,脚下的云彩打着旋,玩出了花。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将心中的盘算与那铁扇公主商议,铁扇公主的洞府安在翠云山,腾云驾雾,转瞬即至,等到了洞府门口,远远便听见一个暴怒且尖锐声音从那洞府中传来:“死猴子,瘟猴子,臭不要脸的长毛怪,下次再敢登门,老娘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劈了你的骨头当柴烧。”

正阳子故作姿态,从洞门从容而入,不想黑影暗驰,一只三彩玉颈酒壶从他的侧脸划过,险些与他撞个正着,又砸在洞壁上,破声乍响,陶片四散,事发突然,正阳子下意识闪身躲开,一副老神在在的地仙做派瞬间化为泡影,更显出几分滑稽。

铁扇公主原本正在气头上,被正阳子的落魄神态一耍,原本的戾气瞬间散了大半,不自禁地咯咯笑出声来。

正阳子见那铁扇公主神情有缓,心下大宽,面上故作疑难道:“谁人害夫人动这么大的肝火,岂不知牛魔王的混铁棍的厉害?”

铁扇公主面色一沉道:“休要跟我提那头憨货,他一早便找那骚狐狸去了,害我无故受他那结拜兄弟的一顿恶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正阳子故意避开玉面狐狸的话茬不提,明知故问道:“老牛哪里来的结拜的兄弟?我怎生从来没有见过?”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当年大闹天宫的弼马温。得陇望蜀自称什么齐天大圣,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那个糟心样,也配自称美猴王。”

“大圣来过了?他找你何事?”正阳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铁扇公主冷哼道:“说是要借道火焰山,抵不过三昧真火,要借芭蕉扇一用。”

“你借他了?”正阳子有点发懵,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若是唐僧师徒顺利过了火焰山,又没有遇见灾祸,便白白误了一场劫难,不但误了上界的谋划,更让自己也少了这份功德,自己回归天庭的计划也要落了空,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他将和老牛前后五百年的交情一股脑地都抬了出来,我硬是没给,可这猢狲倒是狡诈,得空钻进了奴家的肚子,牵肠挂肚大闹了一番,奴家抵受不住,不得已把扇子给了他。”铁扇公主一脸委屈,完全不顾正阳子渐渐阴沉的脸色,正阳子正欲发作,这女人突然发了疯似的一阵狂笑,一条细腰弯成了弓背,差点没笑岔过气,她这一笑,倒把正阳子笑愣了神,到了最后,铁扇公主抚着肚子自顾自地解释道:“这该死的猢狲,单单记得和老牛的情分,完全忘了当年花果山时与人家的约定,下手也是半点不留情面,借扇子?借他奶奶个腿儿,老娘借了把假扇子给他,扇子一扇,流炎三千里,你没见他那邋遢样,一身黄毛被烧成了黑炭,叫他以后还自称美猴王。”

一听这话,正阳子一边腹诽最毒妇人心,一边暗自庆幸事情仍有转机。

正阳子疑惑道:“以猴子的脾气,此事能善罢甘休?”

“这货怎么肯做那吃亏的主?”铁扇公主收起笑容,恨恨道:“被我戏耍之后,那猢狲转头去偷了老牛的避水金晶兽,又变成老牛的模样,骗我交出芭蕉扇,我一时失察,糊里糊涂把扇子交给了他,若不是老牛刚才回来取东西,将事情点破,我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这千刀万剐的猢狲,别让老娘再看见他,再让老娘看见,定要活剐了他。”

“你就这么眼瞧着他把扇子扛走了?”正阳子心急如焚。

“要不怎样,老牛刚才忘了东西半道折回来取,被我打发了去追,不过那个憨货不如那猴子一个脚指头机灵,怕是没什么指望。”铁扇公主倒是爽快,委屈道:“奴家一介女流,那猴子是个连天庭都不放在眼里的蛮货,再去和他争抢,难不成等着被他一棍子夯死吗?”

正阳子追问道:“猴子走了多久了?”

“刚走,和你前后脚,奴家……”

不等铁扇公主把话说完,正阳子踏上云头,急急而去,铁扇公主原地愣了片刻,随即跳脚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是把老娘的翠云山当茶馆了,一个两个,没一个晓得怜香惜玉的,活该你们打一辈子光棍。”

3、

按理说,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正阳子就是拍云也追不上,可这猴子总也改不了火急火燎的脾气,当时抢了扇子,也不问收纳之法,如今也不好回头再问,扛在肩上往回赶。这芭蕉扇本非凡物,重就不说了,风阻还大,这孙猴子扛着扇子驾着云,为了躲开牛魔王,又使下心机,绕道而返,虽耽误些脚程,却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若是指着老牛,怕是再过几天也徒劳无功,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芭蕉扇原本就是正阳子的启炉宝扇,当年和炉砖一起落入凡间,后来被铁扇公主机缘巧合之下拾得,再后来正阳子发配凡间,因有要务在身,不便大动干戈,所以这事一直未与铁扇公主说破,只是这芭蕉扇中有一缕神念与正阳子神识相通,他略施法术,便能知晓扇子的方向方位,猴子的鬼伎俩骗得了牛魔王却瞒他不得。

正阳子远远看着猴子的背影,思虑再三,才将一条计谋想透。正阳子摇身一变,幻化成猪八戒的模样,赶云上前,假意守在此处迎接猴子,仅仅挨了一顿数落,便将那扇子骗到手中,趁着猴子分神之际,悄悄减慢了脚程,等孙猴子反应过来,他又立刻变幻成牛魔王的模样,引猴子来追。随后,他将猴子引到牛魔王处,将芭蕉扇往牛魔王手中一推,随即遁入土地之中,消失不见。

这边牛魔王遍寻猴子不着,正想着怎么回去跟老婆交差,心中正烦躁,陡然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迎面而来,恍惚间,对方将芭蕉扇抛在自己手中,正愣着神,这边猴子便已杀到,眼下也顾不上刚才的奇事,与那猴子斗到了一处。

这边猴子与牛魔王激斗正酣,正阳子一旁观战,神魔大战百回合,牛魔王一招不敌,转身逃回洞中,那猴子如何肯罢手,追到芭蕉洞,堵着洞口砸门。牛魔王这时也来了火气,率领洞中众妖出门再战,双方又战了数百回合,难分高下。

事情发展至此,正合正阳子之意,只是眼下的局面还算不得精彩,那铁扇公主在一旁吹风示弱,保不齐老牛立马缴械投降,好不容易创造出了眼下的大好局面,正阳子决意要将事情搞得更热闹些,若想回归天庭,这功德自然是越大越好。

打定了主意,正阳子急转云头,直奔积雷山狐狸洞而去,到了洞口,见洞门大开,玉面狐狸端坐门口,正阳子与她双眸一对,神识不禁一阵恍惚,飘飘然起来。正阳子到底跟随老君多年,着道的同时开启了光明金身,瞬间将那魅惑之法荡涤干净,眼中渐渐恢复清明。

正阳子看着玉面狐狸,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喝问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与那千年之前祸患人间的青丘九尾是何关系?”

玉面狐狸冷笑一声道:“千年之前,你道门为填封神榜的空缺,引天下大战,更不惜引门下阐截两派弟子内斗,最后又将为祸人间的屎盆子扣在我和大王的头上,当真好算计,好手段。”

正阳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道:“难道你是当年的苏……不可能,你明明已经与他一并葬身火海,当年之事,我是亲眼所见,不可能,绝无可能。”

玉面狐狸竟不遮掩,解释道:“大仙不用劳心去想了,我不过是当年留下的一道残魂,法力已去十之八九,大仙此来想必是要取我性命的吧,只管来取便是。”

正阳子原本的打算不过是幻化成猪八戒的模样,挟持玉面狐狸,将双方矛盾激化,本无伤她之意,此时这玉面狐狸揭开了一道隐秘,仙妖不两立,按照师尊多年教诲,他本该立刻动手杀了这玉面狐狸,以绝后患。

“大仙大概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也罢,那我自己动手便是。”玉面狐狸拔剑自刎,正阳子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长剑刺破玉颈,瞬间将玉面狐狸面前的白色长裙染红。

说实话,在知道玉面狐狸的真实身份之后,正阳子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一番天人大战之后,会不会打定决心杀死玉面狐狸,但眼下的局面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抢上一步,问道:“为什么一心求死?”

“为什么呢?”玉面狐狸仅剩的一口微弱的气息冷笑着回答道:“或是我藏了什么祸心也不一定,要不,你猜?”

说罢,那玉面狐狸已经气绝而亡,一副娇艳的面容瞬间枯萎,片刻之后地上只留下一具雪白的狐尸。

面对眼前的一切,正阳子有些不知所措,玉面狐狸自裁而亡,他便不用再做选择,应该感觉到解脱才是,可眼下的局面根本不在他的谋划之中,他隐约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这阴谋是什么?他竟浑然不知,一切的一切让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犹如被架到了火焰山上炽烤。

4、

当前在花果山,牛魔王和猴子曾经有过一场大战,彼时,猴子还不是齐天大圣美猴王,两妖大战的结果也没多少人在意,但那一场,猴子真真输了半招,所以猴子管老牛叫大哥,直到他在龙宫抢夺了定海神针,老牛便再也没赢过猴子,更让人唏嘘的是,当初提议猴子去龙宫寻宝的正是老牛自己。

猴子越战越勇,老牛却已经江河日下,高下立见,胜负只在顷刻。牛夫人在一旁观战,早已没了之前骄纵做派,时不时地吹风,说是打不过就把扇子送出去罢了,以后大不了低着脑袋做牛。老牛一听这话,反倒来了火气,大有翻盘逆袭的气势。

就在这当口,猪八戒横刺里杀将出来,当着老牛的面,他告诉孙猴子,他刚刚去狐狸洞抄了了玉面狐狸的老巢,将那妖孽一钉耙结果了,说着话,又将玉面狐狸的白皮子丢在众人面前。小情人被杀,老牛顿时红了眼,这便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疯魔不成活,说的便是老牛这种货色,发了疯的老牛,打起架来完全不讲道理,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招式,若是以前的猴子,管你什么样的招式,你拼命,我也拼命就是,五行山下五百年,老牛还是老牛,猴子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猴子。

猴子不与老牛硬刚,只是不停地变化位置躲避攻击,数息之后,上界下来两道身影,托塔天王李靖和儿子哪吒前来助阵,哪吒这孩子从小就缺心眼,打架从来硬碰硬,老牛这样的对手最合他的脾气,他爹李靖就不一样,每次儿子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就在人家身后放冷箭,完全不讲武德。老牛和猴子一场大战体力本来就已经耗了七七八八,这父子一出场,三两下就把老牛撂倒在地上,铁扇公主只能乖乖奉上芭蕉扇。

趁着猴子拿着扇子去火焰山灭火的当口,正阳子和两位老相识唠起了家常。

“两位道友,许久不见。”正阳子主动上前和李靖父子打招呼。

李靖面色不改,只是拱拱手,算是应了正阳子的客套,反倒是哪吒见谁都乐一口,拉着正阳子上下打量,说道:“你是老君家的正阳子?多年未见,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下界清苦,自然不比天王、三太子每日精进,我如今只是此处的一方土地,实在愧对师尊教诲,怕是他老人家也不愿提起我这孽徒了。”正阳子拱手行礼。

“你误会老君了,我们此次前来助战,便是遵的老君的法旨。”哪吒心直口快,好心安慰。

“住口!”不想正阳子还未答话,哪吒的话便被李靖当面喝止,只见李靖怒目圆睁,将哪吒喝到一旁,责骂道:“唐僧渡劫之事,乃佛道盛世,虽是老君宣的法旨,那也是天庭的决定,小儿岂可信口雌黄、枉议天意?”说着话,对着哪吒一通挤眉弄眼。

哪吒吐了吐舌头,退到一旁,不过从二人的眼神交流之中,正阳子明显可以感受到此番说辞中定然大有水分,李靖老谋深算,自然信不得,多半哪吒的说法更靠谱些,这坠入凡间的炉砖之中到底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西方一连数十道劲风扫过,火焰山上映透半边天的火光彻底消散,大事已毕,李靖父子转身回了天庭复命,正阳子反身回到火焰山顶,他虽执掌火焰山一界土地,却从来也不曾踏上这火焰山半步,火焰山的流火乃是老君八卦炉里的三昧真火,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山顶处早已是一片焦土,别说是生物,就连一块露白的泥土也没有,唯有两堵高达数丈的石墙毅然耸立,这便是当年老君用来垫炉脚的两块方砖,落入凡间竟成了眼前这般模样,一人升仙,鸡犬得道,这小小的方砖都有了灵性,正阳子正欲将那这方砖收起,忽然晚霞倒映之下,这方砖之上竟然映出道道金色的仙字符文,正阳子看了两行,心中瞬间战栗起来,再看下去,仿佛被阵阵雷电劈击,等看到末尾,胸中波澜壮阔,仿佛这火焰山的真火不是被扑灭,而是转移到了他的体内,让他半刻不得安宁。

正阳子大袖一展,匆忙将两块炉砖收入袖中,想着炉砖上的描述,他的内心震颤不已,他恨不得把那些金字从他脑海中割去,便是再大的痛苦,他也愿意。等他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抬起头时,便看见不远处,猴子正煞有介事地看着他,嘴角挑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5、

猴子没有打哑谜,开门见山道:“看炉子的,别来无恙?”

正阳子打哈哈道:“我都已经这般模样,你还能认出我来?”

猴子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道:“我有火眼金睛,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瞧我这记性!”正阳子自嘲了一句,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道:“所以,我假扮成猪八戒的模样,从你手中骗取芭蕉扇的时候,你是故意上当受骗的?”

“还有你去狐狸洞杀那玉面狐狸,把那皮子丢在老牛面前,故意激起老牛的怒气,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你这手法着实有些拙劣,我那二师弟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憨货,他能主动去寻那玉面狐狸的晦气?我便没有火眼金睛,也决计掉不下这上不了台面的圈套。”猴子快人快语,直击要害。

正阳子挠了挠后脑勺,自嘲道:“到头来,我只是骗了我自己。也罢,被你看穿了,也算不得丢人,怎么?你特意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埋汰我两句。”

猴子道:“我留下来,是为了谢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连累你落魄至此,我实在有些对你不住。”

正阳子连忙摆摆手道:“大圣说的哪里话,大圣当年能从炼丹炉中逃脱,实乃修为高超,钢筋铁骨,水火不熔,方才逢凶化吉,与我何干?”

“你这鬼话骗骗别人还行,怕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猴子抬头看向南天门的方向,缓缓道:“我虽有避水辟火之法,可那也是对寻常水火而言,红孩儿的三昧真火我尚且不敌,太上老君一个三清道祖的无上烈焰,你当真觉得我抵受得住,若不是你中途打开炉鼎,我能逃出升天?这五百年,我被压在五指山下,无聊得很,却也通透得很。”

“我当年不过是想,你这么有趣的猴子,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着实有些可惜。”正阳子随手一掏,从怀里掏出一只酒葫芦,抬手就了一口,又顺手把葫芦丢给了猴子,就像五百年前一样。

猴子接过酒葫芦,放在手中掂了掂,又抛回给正阳子,道:“如今皈依佛门,戒了,不过,心意领了。”说完这句,猴子一跃起身,把棍子扛在肩头,背对着正阳子摆了摆手,道:“砖头上的字,毁了最好,最好不要交予你师尊,听不听,随你。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砖里的东西你不想要?”

猴子的背影微微一顿,随即大步向前:“不要了。”三个字,响彻云霄。

猴子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有人曾说他那副样子又滑稽又可笑,正阳子觉得,那人说得极对,这猴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从没讨到好去,可不就是一个滑稽可笑的角色,可正阳子同样觉得,就是因为认识了这样一个滑稽可笑的人物,自己的人生才没有终结在那昏天黑地的炼丹房里,自打与他相识,生活才算真正有了颜色。

事情到了这里,便算告一段落,和李靖父子交割完毕,又将火焰山里发生的事情写成章程递送西天极乐,写章程原也大有玄机,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都是好大的学问,正阳子假扮猪八戒骗猴子扇子的事,不能不写,也不能全写,不写就是虚报,写多了便有炒作之嫌,这个锅只能让老牛来背。玉面狐狸的事情直接推给猪八戒,横竖这事除了猴子也没人知道,当然玉面狐狸的真实身份必须隐去不谈。最后便是炉砖上的金字,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公诸于众的。正阳子小心将公文检修了一遍,查无错漏,这才小心封装好送出。

之后的日子,正阳子过得极为清净,唐僧一行人渐行渐远,早已出了正阳子管辖的地界,老牛和铁扇公主也没了踪迹,或是另寻了一处地界再起山头,占山为王的妖怪都要脸面,落魄时候的事情,宁死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只有那条被正阳子中途毁约的蛇妖时常到洞府门口砸门讨要补偿,那蛇妖倒也识趣,叫门的时候竟不说半个脏字,这让正阳子颇有些汗颜,越发不敢与她见面。或是机缘巧合,这蛇妖回洞的路上与一个得道的和尚偶遇,将人家一颗上界赐下的升仙药丸偷盗了去,被那和尚打成重伤,后再来又被一个姓牧童的凡人救了性命,她想报恩,和尚想报仇,一妖一僧一凡人恩怨情仇、生死纠葛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生生牵扯了数百年,不过那都是后话,此处姑且略过。

距离发往天庭和西天的公文被送走已是多日,至今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既没有责难也没有奖赏,一日复一日,极为平静。正阳子并没有去计较他师父所说的功德圆满、重返天庭,在他看来,若是日子天天如此,那天庭不回也罢。

又过了许多日,一日,天空炸响,缓缓裂开一道百丈裂缝,裂缝之中,祥光熠熠,天门乍开。此景虽然动静极大,却也消失得极快,眨眼之间,那道裂缝又再次闭合。一道身影从那裂缝中缓缓飘落,正正落在火焰山的山顶,旁人没有看清,正阳子却看得通透,轻哼一声:“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随后腾云驾雾,直奔火焰山顶而去。

6、

火焰山烈焰焚烧五百年,上次来时,百里焦炭、寸草不生,只短短几日,那黑如泼墨的焦土上,隐隐已拔出了许多细芽。山顶悬崖边,一道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迎风而立,那一身道袍素雅简练,却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传说中的道骨仙风,大体就是这个样子吧。

正阳子一眼便看出那是他的师尊,他知道师尊好静,便不多话,快走几步,来到老君身后,噗通跪地,三叩九拜之后,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小心等待老君的问话。

“拿来!”老君依然背手看向远方,把一只手反向伸向身后的正阳子。

正阳子恭恭敬敬将装着炉砖的符袋交到老君手中,老君将那符袋抓在手中,正阳子在这位超然物外的始祖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与狂热,可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老君的神色越发阴沉起来,又过片刻,天空之上乌云滚滚,波诡云谲,老君身处暴风眼中,黑色的云团围绕着老君快速旋转,犹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忽而,老君金冠爆裂,长发倒竖四散,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正阳子,怒斥道:“正阳子,你好大的胆子?”

正阳子一脸惶恐,答道:“师父说的什么,徒儿不知道。”

老君眼中像是要喷出杀人的怒火,一字一顿道:“交出那东西,饶你不死。”

正阳子看着曾经最为尊敬的师尊,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不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便拿你没办法了吗?”老君五指一捏,正阳子全身一紧,仿佛被一道道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不得动弹。随着老君五根手指越捏越紧,正阳子的骨头喳喳作响,痛入骨髓。地仙也是仙,早已脱离了肉骨凡胎,寻常外物根本伤不到他分毫,老君如今拿出的正是当年土行孙偷袭姜尚所用的捆仙索。老君伸出一指点在正阳子的额头,冷笑道:“搜魂夺魄的法子,多年未用,当真有些手生了。”

正阳子心中一凛,随即脑中仿佛被万虫噬咬,血脉泵张、头痛欲裂,忽而寒光一闪,他便在没有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正阳子缓缓醒来,脑中依然嗡嗡作响,不远处,老君独自愣神,口中反复念道:“没有?这不可能,不应该。”

突然,老君再次看向正阳子,眼神中更多出了几分狠辣,只见他缓缓张口,语气中没有半点生气:“正阳子,既然你冥顽不灵,为师只有替天行道了。”

正阳子知道大限将至,冷笑道:“师尊,我便是能交出你要的东西,怕是依然难逃一死吧?”

老君面色不变,并无半点愧色,道:“太上忘情,大道亦无情。”

乌云之下,狂风大作,雷光闪闪犹如蛛网密布,忽而雷电缓缓聚集到了一处,形成一道擎天电柱在老君身后高高立起,随着老君大手一挥,电柱轰然劈下,正阳子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心愿得偿,已然了无牵挂,死则死矣,何惧之有?

忽而空中传来一声怒喝:“呔!养牛的老倌,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声音如此耳熟,正阳子缓缓睁开眼睛,一根金色的巨棒架在他雷柱之间,猴子手持棒子一端,死死抵住雷柱。猴子去而复返,突然杀到面前,老君也是一惊,这泼猴此时现身,定是来者不善,怕是要坏事。

老君不露声色,淡淡道:“我清理门户,大圣也想管管吗?”

猴子龇了龇牙,手中不停,一通群魔乱舞,将老君费尽心力凝聚起来的雷柱寸寸打散,等那雷光散尽,猴子将那棒子绕颈打了花式,提在手上,一指老君道:“老倌,你兜率宫好大的威风,俺老孙今天倒要看看,你这老不死的有什么通天的能耐?”

老君被这猴子一激,脸上一团猪肝色,怒道:“泼猴,你当真以为谁也奈何你不得?”

猴子一张雷公脸陡然一沉骂道:“老匹夫,当年大闹天宫之时,你突施冷箭,暗算于我,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霎时间,天雷滚滚,疾风劲走,一个是毁天灭地的齐天大圣,一个是道法自然的太上至尊,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便在这时,空中一道霞光坠落,将乌云劈开,转眼万里涤淸,再现朗朗乾坤,观音手持玉净瓶飘然而下,一时间霞光万丈,梵音阵阵。

场下几人一起唱诺:“菩萨!”

观音一指猴子道:“让你护送你师父西天取经,唐僧前方便要入那祭赛国,听说那里的国主正在毁寺灭佛,你倒在这里惹是生非,好不清闲。”

“菩萨,正阳子他……”

猴子正要争辩,菩萨抢道:“正阳子之事,我已知晓,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化解此事,你安心护送你师父取经,此事我自有安排。”

猴子看了一眼正阳子,又看了一眼老君,还想嘟囔几句,观音抢先一步,问道:“你信我不过?”

猴子赶紧作揖道:“菩萨,俺自然信得过,只是这放牛的老倌,我信他不过。”

观音笑道:“我与你做个东道,给老君做个保,包他正阳子分毫不伤,你速速去助你师父吧。”

“菩萨既然这么说,俺老孙去也!”猴子与正阳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一个筋斗,已身在万里之外。

观音从玉净瓶中抽出柳枝,往正阳子身上一洒,正阳子立刻恢复如初,忽的,从菩萨身后又走出一个正阳子,缓缓走到本尊面前,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两者合二为一,一旁的老君愣了片刻,继而恍然大悟道:“我道为什么搜魂无果,原是早早将神魂记忆分出去了一些,自然搜寻不到。”

正阳子无奈道:“那金字不生不灭,徒儿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将它送往西天座下。”

观音道:“老君放心,那物已被佛祖锁入经书,绝无再见天日之时。”

老君眼珠一转道:“如此甚好,只是此事乃是我道家辛秘,佛祖插手此事是否……”

观音道:“那猴子是否算是我佛门弟子?”

老君道:“那猴子拜唐三藏为师,自也算是佛门弟子。”

观音又道:“那猴子便是了结千百年前那桩悬案的关键。”

7、

观音一席话,把老君说懵了,老君不解道:“当年武王伐纣争夺封神榜之时,那猴子还未出生,此事他如何能成关键?”

观音叹了一口气,说道:“因缘而起,因缘而灭,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老君脸一沉,道:“事到如今,大士就不要和我打哑谜了,不妨直言。”

观音道:“当年天地初开,人间祸乱不止,昊天开天庭以镇四方,欲以金仙、正神统御海内。只是,其中三百六十五位的正神之位最难定夺,天宫正神需褪去凡胎,以神魂之体入住星宫,也就是说要成正神,必须先死而后可成。一旦神魂离体,便没有机会成就金仙,当时原始为阐教祖师,通天为截教掌门,而你太上则是人教领袖,你们本是师兄弟,都是师从鸿钧祖师,当时人教势力尚且弱小,你得闲与原始共掌阐教,而通天则独掌截教,适逢商纣王暴虐逆天,上神以九尾妖狐魅惑纣王,以致天下大乱,新周不堪压迫,奋起反抗,商周共争天下大势已成,于是你们师兄弟便约定,以商周大战为饵,阐教相助周武王,截教相助商纣王,死者收录封神榜。当时为了双方约定,不管结果如何,金仙、正神之位阐、截两教各分其半,并以道心起誓,如有违背,天地共诛。可有此事?”

老君面有难色,却不作假,微微点头,示意无误。

观音继续道:“等到商纣王亡国灭族,截教众人死伤惨重,封神榜中占了大半,阐教众人则尽入金仙,原本势均力敌的道门两派自此分了高下,通天教主心有不忿,又引来阐截大战,最后通天兵败被禁,至今下落不明。至于当年的信约誓言被你与原始以秘法封禁,终没有报应。”

道门内讧,原是上不得台面的旧事,这些年上界一直三缄其口无人敢提,如今被观音当面揭开,老君心中多少有些不悦,道:“陈年旧事还提他作甚,况且是非对错,也是我道门的家事,菩萨虽是佛祖坐下大能,但若来管我道门之事,这手莫不是也伸得太长了些吧?”

“老君莫急,此事牵扯纷杂,待我慢慢细说。”观音并不与老君置气,依然风轻云淡继续道:“鸿钧祖师座下,共有四位弟子,封神榜之事参与者三人原始、通天和你太上,有一人从头至尾并未参与其中。”

“灵宝师兄无意世间纷争,世俗之事,他向来不染。”说到灵宝天尊,老君也不免有些敬佩。

“灵宝天尊确实不谙世俗,但你还是小看了你这个师兄。”观音露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

老君不解道:“此话从何说起?”

观音道:“灵宝天尊自幼与通天教主最为要好,通天收徒,有教无类,仙凡妖魔一概不论,截教徒中从来不乏大奸大恶之辈,二人常以道法感化,封神榜后,神妖有别,妖、魔修行之路完全被阻断,灵宝天尊万分痛心,虽然一直不动声色,却也早早做了谋划。灵宝天尊化身菩提祖师于人间收徒,等待那个逆天改命之人,直到那猴子的出现。”

老君有些恍然大悟:“当年据传猴子师从下界菩提祖师,菩提二字出自佛门,偏偏此人所传皆为道法,只是后来众神去下界搜寻,皆查无此人,原是师兄所化。”

观音道:“你师兄灵宝天尊教授那猴子道法,步步以机缘引导,猴子先是做了弼马温,这官虽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正神,后来又借故引猴子发飙,大败天军,玉帝无奈,封了他一个徒有其名的齐天大圣,这齐天大圣虽然有名无实,又有哪个大罗金仙敢说他猴子不算金仙?猴子从精怪到正神再到金仙,一路走来,将那封神榜的规矩撕了个粉碎,你可知道,你师兄做此事的用意?”

老君自嘲道:“以封神榜为基础的仙界规矩自此分崩离析,仙犯妖魔一视同仁,得道即可飞升,灵宝师兄不声不响,倒是好手段,我与原始大师兄千年谋划,如今灰飞烟灭一场空。”

观音点了点头,道:“灵宝此举为天下苍生计,未有私心。”

老君沉思片刻问道:“此事与佛门何干?”

观音道:“若是事情到这里结束,便是最好的结局,可惜,那猴子并不是块省心的材料,继而生出了当年的天宫之乱,此事,却在灵宝计划之外,你可知道,当年猴子大闹天宫之时,为何佛祖会出手相助天庭?”

老君皱眉道:“佛道一体,共为正道正宗,佛祖与天庭守望相助,虽是恩德,但也是分内之事。”

观音摇了摇头道:“那猴子大闹天宫,与天庭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佛祖若不出面,那猴子虽勇,却也是必死无疑,灵宝天尊早就算到此事,央了佛祖前往化解,明面上是镇压妖猴,实是念在师徒缘分,救他一命。”

老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正阳子,心中略有所动,却又问道:“那东西也是师兄放进去的?”

观音道:“炉砖所述,不过对于猴子的谋划,如何步步为营,你师兄不忍一再欺骗猴子,便说了实情,至于你所在意的原始、通天与你三人的天道誓言封印,令师兄确将其封印其中,本是为猴子求一个护身法宝,不想,那猴子根本就不屑用它。你这弟子怕你一错再错,故而将那封印送往西天,求佛祖化解,如今佛祖将那誓言封印收入须弥芥子,入虚空,绝无再见天日的可能,老君大可放心。令师兄为猴子也找了的出路,让那猴子好生完成取经之事,得封佛家果位,脱离这场是是非非的因果。”

老君听完,心中大定,五百年的心头病就此化解,便再不言语,转身欲走。

正阳子发声道:“弟子办事不力,师尊打算如何处理弟子?弟子甘愿受罚。”

老君微微一顿,却不回头,轻声道:“世间因果,自在随心,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师徒的缘分到此为止,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老君头也不回,浮云直上九万里,正阳子面对师父的背影,真心诚意,深深一恭。

尾声

老君走后,观音转身欲走,正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菩萨留步,正阳子仍有一事不明。”

观音叹了一口,说道:“你说吧!”

正阳子道:“这火焰山的火,老君可灭,牛魔王可灭,铁扇公主可灭,无论何人灭了这三昧真火,为何最后偏偏落在猴子身上?”

观音笑道:“也罢,我也一并与你说了吧,你当真以为,灵宝天尊设下这火焰山的局只是为了单单解脱那一只猴子吗?太上因为当年的事,落下心魔,心性大不如前,牛魔王原是通天教主的坐骑奎牛,而铁扇公主原名罗刹女,原是通天教主的干女儿,此二人也是因果缠绕,才困在此处,灵宝天尊将此中因果锁在炉砖之中,若不是猴子来时,将此中一干人等都聚在此中,万万不能引得所留金字出现,你当真以为火焰山的火灭了,你就能见到那些金字?”

正阳子开怀一笑道:“原来我只是被殃及的池鱼,真正的事外之人。”

观音道:“这也未必,你与以上众人都有纠葛,只是此中因果,纠缠太深,连我也琢磨不透,怕是只有天尊本人知道吧。”

两厢无话,正阳子谢过观音解惑,道别之后,各奔东西。

火焰山事了,正阳子再无牵挂,决心云游四海,临行前,他买了几坛好酒去看猴子,将观音所说一一讲给猴子听,三藏打坐念佛故作不知,八戒、沙僧在一边作陪,猴子破戒喝了人生最后一顿酒,那顿酒,猴子像是在抢酒喝,醉得不能再醉,两人喝醉了对着天空一顿臭骂,时间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只是此时再没了天界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更加快活自在。

“大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取经、念经、成佛,还能有什么打算?”

“不争了?”

“不争了,免得老头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你呢,养牛的把你逐出师门了,你准备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四海逍遥,我想要去海外看看。”

“海外?也好,以后如何找你?”

“你到海边唤我名字即可,不过我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以后改回俗家姓名。”

“叫什么?”

“钟离权。”

“你这俗家名字,真的很俗。”

猴子踢了一脚猪仔,道:“八戒,你愣这半天不吱声,是想嫦娥呢?”

八戒呵呵一笑道:“小嫦其实长得不咋地,整天蒙着个面纱,故作清高,那日,她趁我喝多了便来勾引我,被我撞破了真容,满脸的雀斑,一手的冻疮,啧啧啧……我在银河边上吐了一地,她着了恼,反咬一口,到玉帝那里告了御状,说我调戏她,哎,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众人有些动容,猴子难得没有拿他打趣,摆摆手道:“呆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愿意做神仙吗?”

八戒撇撇嘴,似是想起些不那么糟心的往事,眯着眼细声哼哼: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清风吹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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