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都说几乎所有的父母与孩子之间都是有代沟的，我不知道这个代沟是怎样计算宽度的，我只觉得我跟我妈之间隔着银河。
我恨过我妈。真的。
恨她跟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恨她一年又一年的不在家，恨每次开家长会别人都是父母而我只能叫奶奶去。更恨的是，她一回来，却是把几乎所有的心思花在了年幼的妹妹身上。
我和她，明明失去的陪伴时间还没来得及补上，却又生生地有了日益加深的隔阂。
记不清了，有多少次，看着落雨的下午，同学被父母温柔地背着，或是牵着手，幸福地在雨中渐行渐远。而我，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蹬着沉重的雨鞋，在泥泞的小路上艰难地跋涉回家。
记不清了，有多少次，在父母回家后假装淡定地帮爷爷奶奶做着农活，简单明了地回答着他们的细细盘问，在他们怜惜的目光中装作无动于衷。然后，在微凉的晨曦中，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躲在门后，疯狂地流泪。
记不清了，有多少次，在我妈亲呢地牵着我妹的手走在前面，或是她责骂我又抢妹妹的东西，或是她将妹妹喜欢吃的菜细心地挑出来……我总是淡然地看着，拼命把眼泪咽回去，忍不住了，便找个角落，默默地哭。哭完还要等泪干掉，然后笑，免得让人看出来。
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仰望天空，不让眼泪掉下来，也学会了，当你实在忍不住想哭的时候，你就拼命笑，笑着笑着，就忘了为什么要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在我小小的世界里，我把她视为一个陌生的抚养者，礼貌地，抵触地接受她给我的一切。我从不主动和她说话，从不主动在她面前笑，不喜欢甚至厌恶和她出去玩或者走亲戚，睡觉更是排斥，如果不得已非得睡到一起，我会蜷成一圈，尽量往墙角靠。
这种尴尬的关系，如一座亘古的冰山，横在了我和我妈之间。这座冰山，横了近十年，最后被我妈的三次热泪融化了。
02
很惭愧，我记忆中妈妈只哭过四次，三次都是因为我。
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什么了，那一次我跟我妈吵架吵得厉害，到最后急了，我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是我爷爷奶奶带大的，你小时候都不管我，现在也用不着你来管！”
话一出口，我和我妈都怔了。那是我妈第一次被我气哭，她边抹眼泪边冲我吼:“你爷爷奶奶带了你几年？我们带了你几年？什么叫我不管你？就是因为舍不得你们姐妹俩，我待了两三年江苏就回来了！你就只记得你爷爷奶奶！”
她委屈得像一个孩子，刚刚还不可一世，斗志昂扬的公鸡突然变成了蔫儿的气球，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当时很害怕，也很委屈，想道歉却没有勇气，又不敢离开，就默默站在她房间门外抹眼泪。
我一向记忆不好，哪里还记得到底她走了有多久，只知道，她走的日子里，我过得不太好，总是想她和爸爸，却总也见不着。他们不是说，有一种时间叫度日如年吗?光阴哪里如梭，我明明天天数着日子，他们不在的那些岁月，漫长的像被无限拉长的孤影。
在我残存不多的记忆里，我有好大一段时光都在等着，等着，等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归来。
那一天，我妈在房间里呆了多久，我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房间里面是稀里哗啦，可房间外面又何尝不是洪水决堤？可是谁也没有打开那扇门，让那些奔腾的泪水交汇在一起。
03
第二次哭是我没先忍住。
那是高三的一个周末，可能是压力大了些，以前那些已经习惯的细枝末节便被无限放大了。我像是个突然被刺破的水气球，“哗啦哗啦”往他们身上喷着泪水和苦水。
我抽噎着说道：为什么你们一点也不关心我？为什么每次回来从来只会问我的成绩，只会问我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为什么从来不会问我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压力大不大？
我问，为什么妈妈从来都只想着妹妹，想着她吃不吃得香，穿的好不好，想着她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寝室关系怎么样？
为什么她总是很细心、很细心地问妹妹的生活、学习、心情……她常对妹妹说，就你要我瞎操心，看姐姐多懂事。但是，如果操心能换来妈妈的关心，我宁愿不要那么懂事。
像是积攒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我从来没这样跟他们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哭过，连我自己都惊讶了，原来我存了那么多想诉的苦。
老爸缓了好一会，给我道歉给我解释，他说他们嘴笨，不知道怎么接我的话，学校的事他们不了解，想着我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肯定过得很好。我一直都不用他们操心的。他们也没想到我忍了那么久。
我爸说，你别怪你妈，你也知道你妈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骂你说你嫌弃你，可是你在学校的时候天天念叨着你有没有吃饱穿暖，又不敢打电话怕打扰你学习，发短信又怕发多了你嫌烦。
他说，你也知道，你妈不会打字，她给你发消息，几句话都要打好久好久，怕字错了你看不懂，又怕句子不通顺，发个短信之前还要问我好几遍。
他说，你小时候被爷爷奶奶带着，在外面你妈想你了，有时候上班上着上着就哭，第二天死活要赶回来看你。那几年，挣得不多的钱里，大部分花在了来去的车费上……
我爸很坏，他在家里肯定偷偷学了催泪术，我和我妈都毫无防备地中招了。
我抬头望向我妈时，她撇过脸抹了抹眼泪，转头不好意思地朝我笑。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她这么温柔的笑容。
我突然就心疼了起来。于是我也朝她笑，我们都没说话，气氛出奇地宁静。
刚刚哭成傻子的我俩，现在对笑着，更像一对傻子了。
那一刻，我终于确认了，她真是我亲妈，没错了。
04
后来，我上大学了，毫无头绪地忙着，常常忘了给家里打电话。
我妈有一次给我打电话，我刚好忙着赶一个文件，匆匆地应和着我妈的唠叨，我妈听出了我的敷衍，说了声“你忙去吧”便挂了。
“嘟嘟”声结束了我妈憔悴的声音，一阵空虚突如其来。
我摇了摇胀昏的头，想着等会忙完了再给妈回个电话道歉去吧。
结果文件写完便一头扎进了被窝，哪还记得这回事。
我是被我爸的电话吵醒的，他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给你妈说了些什么！你妈摔了手机就哭！你妈关心关心你还怎么了！你一个大学生有那么忙吗！”
我懵了，不是被吵醒之后没回神的懵，不是一向温和的爸如此生气的懵，而是，我这个混账居然tmd又把我妈弄哭了。
我什么也解释不出来，只能边哭边道歉，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
我爸还是骂我，好像把这18年都没说的重话一次性全说出来了。
我哀求着让我爸把电话给我妈，我亲自给她说。
我爸怒气未消:你妈说了，以后谁也别给你打电话，你能干了，你长本事了，那你就别回来了！
我爸第一次挂我电话，我妈第一次不接我电话，我害怕极了，眼泪都顾不及擦，给我妈发了好长一段的短信。
过了很久，我妈终于理我了，短信语气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也不只是今天的事，感觉你每次和我说话都特别不耐烦。
我刚松的气马上又提了起来，急忙给她解释，我说我不习惯用社交工具表达感情，我说我混蛋总是很忙很忙，我说我没用总是忘了要回她电话，我说，妈，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一次，我像哄小孩似的给我妈解释，道歉，解释，道歉。我妈其实早就原谅我了——没有哪个父母会真正生孩子的气——可我那一次是真的怕了，继续拼命解释着——直到她拒绝回我消息说要睡觉了。
05
经过这一场“劫难”，我再不敢随便敷衍她。后来，我发现我妈有时候真的挺像个孩子的。需要我好好地哄着，需要我细细地陪伴。
我和我妈终于关系正常了起来，我能在她面前撒娇，能和她一起手挽着手逛街逛超市，能陪她一起去旅游拍美美的合照，这些看似很正常的母女交际，却是我们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
每次视频电话，会和她开开玩笑，说说大学的趣事，也会疯劲儿来了对着她做个鬼脸，也会说一句我想你了，然后看她有些害羞的笑。
上大学了我才和我妈结束了那种冰冷压抑的关系，那时候，我能和她能待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所以，每一次和她的相处，我都特别珍惜，只希望随岁月缓慢流去，那些伤痕也会慢慢愈合。
记得有一次，我和我妈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她头晕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睡得不安稳，像个孩子一样皱着眉。我低头看着她，偷偷摸平了她的眉，然后像摸一个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心里默默地叨着——这是我妈妈，她的下半生，由我来宠。
妈，有一句话，一直没敢跟你说。我知道你也玩简书，也会偷偷来看我写的文，我希望，你能看见这段话:
妈：我曾经恨过你，所以我给你道歉，但你千万不要原谅我，让我欠你一辈子，让我慢慢还。因为，真的很幸运，能够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