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记得小时候,学校里写作文,老师都是以“爸爸”作为命名的主体,可能那个年代我生活的农村,父亲还是主要的劳动力吧,也确实,很多父亲都是结伴到城市里打工,而母亲和小孩顺理成章的成了留守的对象。
在我特别特别小的记忆里,我是有父亲的形象的,仲夏的夜晚,爸爸背着我,跟妈妈一起从二叔家往回走,地上有露水,天空有闪电,还有一闪而过的流星,妈妈说那个闪电叫“露水显”,打显是要下露水了;也有一次,冬天,我跟姐姐一起在村里转悠,看到小伙伴在河中间滑冰,特别的好玩,我姐也带我下去玩,结果冰破了个洞,我一直脚插到冰窟窿里,弄湿了老棉鞋,回去爸爸拿着小棒追着我姐要打屁股。这样的情节很多,但是我的记忆却装不下了,慢慢散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深刻而又模糊。记得小时候我特别的胆小,特别的没有安全感,也是比较黏人的那种性格,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抽水马桶的概念(到现在也还没有,我指的是村里),夜晚上厕是个很大的问题,农村的夜就是夜,安静的可以听到邻村青蛙和蛐蛐的叫声,夜晚的黑像极了一张洁白的布浸在墨汁里提起来的感觉,伸手不见五指,别人家的妈妈,都会准备一个小尿盆,小孩夜里上厕所就可以尿在盆里,不用出门,我妈可不,我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那怎么办,饿了可以忍着不吃但是憋尿却不能不尿,没办法,硬着头皮到门口尿呗,那时候农村的房子就是三间边屋,没有围墙也没有围栏,门口是田,屋后种满白杨树的小河,月亮也是早早的躲了起来,面对漆黑的一片,我嫩是把脚往回退了几步,就站在门口对着场撒尿,我妈看到,没着好气的吼着:“就不能往前面走走,外面有鬼掐你的头吗?”我一听到“鬼”字,我心里的胆小鬼立刻被激活,死活都不肯站在门口撒尿了,提着裤子就往家里跑。每每想到这里,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就是到今天,我也不承认母亲是温柔的。
母亲的不温柔,还体现在她的暴力倾向里,她对我,不仅是言语的攻击还有肉体的惩罚。那次事件的始末我记得不太真切,却也还有点模糊的记忆,那时候我可能是拿了我叔叔的一支带4公分左右小刀的原子笔,金黄色的很好看,也或者是我大哥拿了做顺水人情送给我的,总之那支笔是我叔叔的,我叔叔发现不见了的时候那支笔正好在我这里,顺理成章的盗窃,我叔叔可能是言语间表现出了这个意思,说话难听了点,我妈当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躺在门口的宅基地上被踹了很多脚,母亲嘴里骂骂咧咧说些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因为那一次真的伤心了。母亲的不温柔,也不完全表现在对我的拳打脚踢上,也有对我的保护,有鸟的地方就有叫声,有人的地方当然就少不了勾心斗角和相互争吵,有一次和村西头的一个小孩发生口角,具体因为什么我忘记了,但是他叫了他二爷过来,那架势想欺负我,周围围了好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后来不知道咋的我妈也过来了,就跟那小孩的二爷吵吵起来,那人恶语警告也有威胁的表达下次再怎样怎样就要揍我的意思,母亲听了不乐意了,她就说你动一个手指头试试看云云,现在想想母亲还是挺彪悍的。那时候父亲创业破产,窑厂的生意不仅熬坏了我妈的身体,也欠下了四邻八村一屁股的债,被生活所迫只能外出打工养家糊口,在农村,男人不在家里,不强悍一点,准会受到村上人的欺负,所以很多邻居宁愿受穷受苦都不让男人出去打工,我妈是另类,坚强的代表。那时候我妈也才三十几岁。关键是一年到头,在外打工“养家糊口”的父亲根本养不了家。
母亲的不温柔,更多的是体现在她那张泼妇的嘴巴上,总是喋喋不休或者骂骂咧咧,尤其是对我这样,我小时候可能太怂包了吧,连她都受不了。她对父亲也是,嘴巴从来不饶人,有时候他嫌她烦,就吵架,她更嫌他没出息啊,一屁股债,日子没法过,怎么办,那时候父亲还天天赌钱,牌桌上一坐就是一个上午,然后就是一个下午,一日三餐一餐不落,母亲从刚开始的容忍到不耐烦到骂到争吵到打架,我记得的打架就不止一次,打了就回娘家,然后父亲骑个自行车再去接回来,那时候辛苦是辛苦,倒也单纯。不过那时候妈妈的妈妈,我外婆,也还在。
小时候对母亲的印象又是模糊的。有很多情节在记忆力闪现,夜晚在发黄的白炽灯下穿针引线为我改裤子的样子,把父亲的西装裤子裁剪开,然后根据我的尺寸在缝好;用给外婆做衣服的边角料,帮我做了一个小马甲,那个灰蓝色的小格子马甲我整整穿了一个小学时间,为了身体能适应小马甲的大小,我硬是没有长高;交完公粮【2005年以前农民交公粮时的情景】,母亲也会拉一些粮食到街上去卖钱,一般街上的收购价比公社里高一点,卖完钱母亲都会带着我去买一身衣服或者买一双10块钱左右球鞋(平时穿的大多是母亲做的方口布鞋);夏天的夜晚,下过雨之后河水漫过河坝,母亲会拉着我一起到河边用渔网拦在桥洞口,第二天再一起去收渔网,多数会有渔获;我和大哥一起偷了一只四季鹅蛋拿回去,母亲切好葱花炒一碗四季鹅蛋炒饭的情景;我用竹竿把别人快干涸小鱼池里的鱼悉数抓回来,母亲烧了一锅小鱼锅贴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总是感觉妈妈还没有走远,我经常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她就在我身边。
前一段时间在网上看到辽宁女孩璐璐写给天堂母亲的信的真实故事,跟她比,我发现我是真的很不孝顺,没有像她一样把对母亲深深的思念表达出来,不论是母亲身前还是现在。
母亲生病的几年,我从来没有觉得她的病是那样的严重,可,真的是像医生说的那样,说没就没了。在我母亲离开的前一年,父亲经常在我的车后座上说母亲的病情多严重,那时候我很不耐烦,没好气的说你别在这里咒她,我知道,其实母亲的病,父亲是知道的!那一年,已经有了墨墨(我儿子),母亲辞工在家里专职带墨墨,尽管那个时候医生已经禁止她做任何体力活了,母亲还是把在月子里的妻子伺候的很不错,一日三大餐三小餐,妻子奶水足宝宝长得也好,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还乐此不疲,那时候母亲是幸福的。妻子也是幸运的。那时候我和姐姐隔一段时间也会带母亲去上海看专家会诊,那时候我很不耐烦母亲的胆小,非要来回折腾不就近看医生,可能母亲也烦了子女这样子不耐烦,可能也是担心子女辛苦,亦或者她是心疼钱,总之母亲不去上海看专家了,她说其实两个地方都一样,都只是“保守治疗”-吃强副作用的药!有一天晚饭后,跟母亲聊天,聊起她的病情,我责怪她为何不早点发现去看医生?她说,其实她说,早就发现了,那时候在城中大统华上班的时候就发现了,经常站在柜台里,忽然间就像要栽倒下去的样子,身体上的反应,那时候她也很担心,也跟我父亲提过,可能是父亲没有上心,导致她的病情加重,母亲对此也是耿耿于怀,等到母亲病情恶化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听到母亲说那样的话,我真的好心疼,好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可那时的我并没有那样做,现在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2019年写。
妈妈,今天是鼠年农历年初五,以前在农科站时候会有散财神的人拿着几分钱一张的塑料财神,挨家挨户串门散财神,您总是会拿出二毛钱给对方,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不管家里是否已经有了“财神”,你都会给二毛钱,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二毛钱对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零花钱,而现在,散财神的好多年不见了,或许偏远的农村还有这样的从业者,现在都是在微信朋友圈里迎财神,大家相互转发着同一张图片、同一句迎财神的话,我刚刚在看《傅雷家书》的时候,思绪千变万化,其实没有专心的在看书,而是一会想到刚才在晚饭时对墨墨的吼叫(因为儿子在吃饭的时候一点都不乖,每次吃饭总是很墨迹,要么歪着脑袋要么手托着腮看着窗外出神,要么就是扭扭屁股,手腕不自觉的卷起桌布的边角,要么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摸摸坐垫,要么拿脚去踢丹丹的拖鞋),让我生气的不仅仅是他有这么多的小动作,关键是有这么多小动作的时候,他的嘴巴一动不动,一口饭要咀嚼半天才会咽下去,我不胜其烦,每次都是大吼大叫,要么威胁他要用大的擀面杖揍他(丹丹说我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实每次看到墨墨哭我的心里都很不舒服,特别是因为我的吼叫或者谩骂,我都会强烈的自责,发誓再不对儿子大吼大叫,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我自己一身的臭毛病都改不掉,我在想对儿子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今天吃饭时,他又是磨磨唧唧,我就吼了他却,把擀面杖顺手也抄起来,假装要揍他,他立马哭起来,哭的时候嘴巴里全是饭,我一想到小孩子气管特别细而且容易呛到,我立马妥协了,语气委婉温和,哄着他吃,在我吃完之后,他还在磨磨唧唧的吃着,丹丹吃完了,拿着勺子在喂他,我起身走开了,眼不见为净。我又想到了我的爸爸,回想他对我小时候的教育,很模糊,好像找不到什么教育我的题材,我印象里爸爸一年到头外出打工,还有就是那几年他在家里,天天在村上小卖部打扑克牌(打80分,三打一,80分下台,赢10分一包5毛钱的瓜子,输了一赔三,赢了一得三);想了一会,思绪就跑到你这来了。
妈妈,还记得17年初时候,有天我跟你聊天,跟你汇报了16年一年的收入情况,年底了手里还有5万块钱的结余,当时你坐在床上,丹丹在里屋,我站在我们房门口对着你,开心的汇报着,丹丹也是愉快的神情,我跟你说:去年那么辛苦,没想到年底还能有结余,明年就不用你们赞助我们生活费了。那个时候刚买了房子不久,收入也一般,甚至有的时候还入不敷出;好在通过客户介绍,准备去广州的一家企业,老板保证每个月不低于一万块钱的收入,我眉飞色舞的跟妈妈说着,并在心底盘算着未来收入越来越高,可以给妈妈买金镯子,买好的手表,而我当时并没有察觉你的不开心,你并没有因为我即将要去的公司的收入高而开心,你小心翼翼的征求我的意见,让我不要去,就在江阴找个工作做做,而我,一个心高气傲的本科毕业生,怎么会放弃月入过万的机会,却忽略了你的近似请求的建议,终于,我还是踏上了去广州追寻月入过万的美梦,而您,却在我去广州的第五个晚上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了,来不及抢救,来不及等着我回来见我最后一眼,或许在你心里,广州毕竟那么遥不可及。
妈妈,还有40天,您走了三周年。这三年,很长,又很短。
世间的哪一次分别会用三年时间,这么长久?其实时间对我来说,过得很快,人生第十个三年了,前九个都是有您的陪伴,即使不在身边,在我想你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更小一点的时候,我也是给你写信,我也会写一些打油诗,是仿书本上古诗的格式、或是押韵,你也会给我回信;不过电话打的比较多,我知道是因为你上班比较忙,下班了还要照顾好这个欣欣向荣中的家,那时候我曾以为,就这样便是永恒,该是多好,但是你的生命却定格在了一个不贫不富的十字路口,少享了20年的福。儿子年纪轻轻便没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