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头颅,当时是被一具甩过来的石斧迎面劈住的,他像一截巨大的沙袋应声而倒,同时发出了老牛一样的一声长叫。
其实他当时腿脚已经被打坏了、瘫坐在地上的。石斧撤去后留下了一道竖口子,血液就汩汩的往外流,沿着他歪向右侧的脑袋,像一条小溪。
鏖战中他前面的牙齿几乎已经被全部砸掉。现在,不成形了的嘴巴真的变成了血盆大口;一条完整的舌头蜷缩在下颌内,为他费力的咕嘎咕嘎呼吸让出通路。胸前满是披沥的已经开始变干的鲜血,像是雄鸡的胸前环卫着的红色闪亮的羽毛。
他是被十几个敌人抬着托着放到了山坡上一块稍有倾斜的平坦的大石头上的。他的双臂已经被对手砍砸的成了木偶傩戏人物的胳膊一样提溜当浪的零碎样子,虽然巨大的双手仍然完好。左脚被敌人用石锤砸烂了脚趾,右膝盖被甩过来的石头蛋砸得露出了骨头。他在刚刚,只身从退到的这石头上跳下去与围上来的敌群做了最后的拼杀,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的帮手和战士了,附近,他是最后的一个。
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头领临时选定了健壮和体魄轻盈的两个战斗员回向中军指挥部,去上传擒获蚩尤的确凿捷报。又指挥着把凌乱着躺在石坪上长短喘气儿的蚩尤团团围住,内圈儿面朝里,外围三圈儿面朝外,散开立住,仍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他们在战斗中升起的肾上腺激素仍然保持在随时决斗的水平。
小头目的呼吸仍然是急促的,脑袋不时的四下急转,观察着周遭儿和稍远处一些伤残哀叫的自己人,和己方一些正在把已经站立不起来的敌人伤兵砍死砸死——他能听到此起彼落的嘭、嘭、噗、噗的声音,只是声音比看到的石斧落下来的稍慢一点。他站在蚩尤躺着的石头的下侧,一只弓着的腿在打颤。他试着去看蚩尤的面目,这个与他们周旋和对抗了好多个冬至的敌酋——终于被击打的血肉模糊,就生生、真真的躺在他面前苟延残喘。但是他仍然觉得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蚩尤头上绑戴的皮条和草绳编织的多层头盔已经被砸得歪向了头颅的左侧,他的两只皮绳编制的、鑲了鹿角尖部的巨角,已经粘满了对手的鲜血和碎肉——这也是蚩尤的武器,用他腰部的、脖颈的力量和奔跑的加速度,对手来不及反应、一下就能刺死对方。蚩尤的一只眼窝儿已经凹下去了,显然是被梭镖刺过的结果;他的右眼仍然完好,但周边肿得厉害,只剩下了一条缝儿,偶尔翻动着白眼球儿 。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脑门儿在通通的跳,木呼呼的眩晕的厉害,脑袋似乎比平时大了好几倍。除了自己在努力的喘气,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已经不听使唤,偶尔自己的腰部和胸部会抽搐和颤抖,在为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紧急振作,做着最后的努力。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阵飘荡的丝麻一样的晕眩,从后颈下行到脊梁到后腰,一下儿就舒服了起来、一时完全消失了痛楚,眼睛试着眨了眨,发现眼皮根本不听使唤,仍然是一条细细的凝固着的缝儿 。他觉得天空和地面渐渐变成了红色,其中有一些蚊虫飘荡飞舞。他认真地“看”了一下,游动不止的原来是人,是望不到边的他的族人,可爱的、勇猛的、无所不能的、受天神和祖先庀祐的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