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哪里?”一天课间休息我问起她来,两个人同桌很久都没有问过对方这个问题。
“L村”
“近吗?”
“近,就在附近不远……”阿念抿了一下嘴,声音淡淡的,“额,要不下个星期天放半天假就约几个班上的同学一起来我家玩,我种了‘冬薯’,可以拿去河边烤着吃,”说着突然她眼里闪烁出一丝光彩。
“‘冬薯’?什么东西?”我满脸疑惑。
“就马铃薯,我们这都管它叫‘冬薯’。”
因为一个称呼,两个人“哈哈哈”笑了半天。
同住一个县因为换了个镇,马铃薯就换了个叫法倒也是新奇。商量后我俩决定约几个班上关系不错的的同学周末一起去她家的小河边烤马铃薯。
等到约定时间到来那天,原本计划十几个人的最后只组成一个六个人的队伍,虽然只有六个人但依旧兴致高昂。正巧那天天气不冷不热,没有太阳,空气异常干净还夹杂着几丝微风吹的人神清气爽,抛开一切与学习有关的的沉重问题,几个人互相逗趣着,边走边毫无形象地哈哈哈大笑。
通往她家的方向需要经过镇中心街,正值那天是圩日街上人流涌动,市井声叫卖声阵阵显得甚是热闹,我们的谈笑声和喧闹声融在一起,虽然只是短短的半天假,但也让我们心情愉悦。
路过一个三叉路口,拐过一个弯,突然阿念的脚步加快了,脸还有些红,却见她低头侧身迅速绕过对面走来的三个人,同行的我们被她抛在身后,大家都噤声了。我感受到丝丝怪异,于是转眼看着前面那三个人: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衣衫有些破旧,手里拿着一个破破脏脏的蛇皮袋,脚上穿着一双补过的黑色胶拖鞋,他身边跟着两个人,左边是个蓬头垢面的妇女,手里紧握着一个破烂蛇皮袋,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右边是一个低头看路的二三十岁年纪的男人,同样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目光有些呆滞。
突然那三个人停了下来,看着我们几个。
“你有钥匙吗?”中年男人转身问道。
隔了十几秒。
“我有自己的钥匙!不用你们管!”她满脸涨红,头也不回抛出一句话,脚步频率加快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那三个人微笑了一下就往前小跑,我跑到阿念的斜后方停下,从侧面看见她眼睛红红的,透明的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那一刻,她的背影变得模糊,似乎稍微一碰就会变的虚无。我突然想起那个敢在课堂上与老师争辩的阿念,那个总冲在人群中的阿念,然而此刻的她竟是那般脆弱,我着实感到惊讶。
不久后面几个同伴也跑了上来,大家互视着,没人说话。
“唔……,就是这样,那就是我的家人,很丢人吧?”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没有……”
“我们不介意……”
“不难过了……”
“很正常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安慰她,然而却也只得到了阿念几声“嗯”的回答。
再往前我们走到茂密的竹林中,脚踩到竹子掉落的外壳,发出“咔咔咔”的清脆声,她叮嘱我们小心一点:竹子外壳和竹叶都很滑,竹枝又四面八方铺开,很是扎脚。
看着这条不见泥土的路,我质疑是不是走错了,这根本不像一条路啊!穿过竹林,我终于见到了不远处几间低矮的黑瓦房,单层的白砖水泥房立在中间,显得有些突兀,从几块窄小弯曲的水田田垦上走过,终于抵达目的地。
走近屋子,只是一间土坯房,看上去稍有大风大雨就会渗水或者塌方,这时我们突然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低着头,头发长而凌乱,盖住了整张脸,两只手放在眼前微微摆动着,好像在把玩什么,听到脚步声却不看人还一句话都不说,这一幕确实是吓了我一跳。
“他是我哥,智力有问题,他在玩手机,那个按键手机我给他买的,让他听歌,还是我教他用的……”她的语气平静而无奈。此时此景大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慢慢跟在她身后,转身阿念带我进去她的房间,几个男同学在外边等。
房间和瓦房隔开半米,是由大块的水泥砖叠起来的,砖与砖之间居然连附着的水泥都没有。我不敢碰墙壁,生怕稍微不注意就毁了她的家。走进里面只有一张旧床,床头放着一个纸箱,都是一些旧书,一根包装绳拉的线上挂着两三件衣服。
突然,我看到一叠奖状被垫在纸箱的角上,还有几张洒落在地上,上面印着“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的字样,我问她怎么把奖状乱扔,她笑了笑说那有什么好的,都不知道扔多少了。
“那这电线怎么回事啊?”
“那是我自己拉的电线,”
阿念挽起袖子往外走,并嘱咐我们先走前面那条小路直走到小河边等她。我看着墙壁上用透明胶带贴着的松松垮垮的两根青黄电线,内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闷的。
小河两边都是大块大块的石头,河水是墨绿色的,不知道谁往河里扔了一块石头,扑通一声就没了影只见层层晕开的涟漪,仿佛要将我的思绪荡开,然而我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也捡起一颗石头重重一扔,石头无情的投入墨绿色的水层,那一瞬间河水翻涌起来的颜色更深了,像极了一个伤口在流血。
我转过身,远远看见水田上有个影子在晃动,是阿念,她手里拿着一把锄头正用力的挥动着。
就在我们往河里砸石头时,后方突然传来她的喊叫声,我们回头,只见阿念手里拽着一个红色塑料袋一路小跑过来,袋子不停晃动着。她敞开袋口,一股烟雾飘出,伴随着一阵马铃薯清香,“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晚上还得上自习,我就把它们整个蒸熟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烤着吃……”她气喘吁吁,不忘把袋子递过来示意让我们拿。
刚出炉不久的马铃薯还有些烫手,鸡蛋般大小,灰黄色的表皮上残留着一些盐颗粒,大拇指轻轻一掰,皮就脱落下来,露出水嫩诱人的囊,一口下去简直人间美味。似乎美食总是有这样一种治愈功能,让人从悲伤的情绪中慢慢缓解过来。
正当我们沉醉于烤马铃薯的美味中,我看见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三个人正站在水田的另一边,静静看着我们,她似乎也看见了,把手里的马铃薯扔进袋子,“走吧,我们回学校了。”说完快步走上田垦,就在我们接近那三个人时,我扯了扯她的衣角,阿念回过头,眼睛再次变地有些红,见我没说话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直直绕过了那三个人。
“给点马铃薯给他们吧?”我终是没忍住自己的心思。她停了下来,捏了捏口袋,手有些抖,然后吸了口气,从袋子里掏出三五个囫囵塞进那三个人手中,然后迅速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