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里曾养过一只猫,是只弃猫。那阵子家里鼠辈猖狂,大家苦于找不到治理的方法,直到有一天,妈妈傍晚在附近散步时,偶然发现了它们。
据说有五、六只,是那种乡下很普遍的黑白色奶牛猫,刚出生没多久,尚且不能自主捕食。妈妈说它们应该被丢在那里有不少时间了,蜷在草丛里,个头还没有一掌宽,叫唤的声音已经沙哑,仿佛在濒死的边缘。于是她挑了一只带回家,一只花纹最漂亮、毛色最鲜亮的。妈妈喜欢猫,但她说,家里一只猫就足够了。
可爸爸不喜欢猫,准确来说,他不喜欢一切小动物。那些长毛的,带利爪的小生物,在他眼里就是只会乱抓乱挠、传播病毒的嫌恶东西。但爸爸还是接受了猫咪,因为家里的老鼠实在是目中无人,猫和老鼠之间毕竟还是存在着血统压制。
所以这只猫咪最终在我家定居了,并且拥有了一个大概和它的其它千万只同类一样的名字:咪咪。不过这对它来说意义不大,它只是一只猫罢了,我没法知道它的愿望,但相比自己的名字,很显然它更在乎下顿吃什么。
咪咪第一次到家,当时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妈妈给它盛了点晚饭剩下的粥。猫是不那么喜欢吃米饭的,但那天咪咪趴在桌子上,还是怯怯地鼓足了勇气,靠近人类,伸出小舌头开始舔舐。它一定是害怕的。刚出生就被迫与母亲分开,同兄弟姐妹一起被遗弃在路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人类单独带走。可它想活下去,活下去的渴望让它硬着头皮从陌生的人类手中获取养分。
起码它活下去了,后来妈妈再路过那丛草地,没有再看见那些猫。我想,大概是被其他人捡去养了,或者是死在那里,被保洁人员收走了。总之痕迹都消失了,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猫的短期记忆只有16个小时,但它的长期记忆却可以持续很久,一只猫可能只会记住某些特定的人、特定的地点,但它可以记住它们很多年。不知道咪咪会不会记得它的出生地、它的兄弟姐妹和那丛草地,我没法知道,但我希望它不记得。
总之活下去就是幸事。
老实说,咪咪在家里的生活品质不算好,更谈不上是宠物,只是比流浪猫更安全和稳定。平时都是用我们吃剩的饭菜泡上一点汤作它的食物,吃鱼的时候,会把鱼骨头留给它,再给一点泡了鱼汤的饭,这就算得上是美餐了,不过鱼肉是想都不要想的。有时候它会在妈妈做饭时,在她的脚下磨蹭绕圈,喵喵地叫着撒娇,这时妈妈就会从锅里挑些肉丢给它。这样的狡猾手段还有不少,它总有办法让自己过得滋润些。
如果只是这样白吃白喝,咪咪是没法在家里生存的,从最开始,它被收留的原因就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显然它没有让我们失望。
(二)
咪咪长得很快,最开始的几个月,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它越来越喜欢在家里跑酷,还总是要上楼去玩儿,爸爸不许它上楼,因为楼上是卧室,而猫的身上有虱子,就算洗了澡也不干净。不过猫还是经常偷偷爬楼梯玩儿,猫是多机灵的小东西,人怎么看得住猫呢?
爸爸虽然反感,却也不多说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阁楼的楼顶夹层里总有老鼠的声音,每到晚上,它们会出动寻找食物,或者磨牙,吱吱嘎嘎的啃噬木头的声音已经让大家头疼很久了。这些老鼠精明得很,捕鼠夹拿它们没办法,我们又不愿用老鼠药,你想,万一老鼠吃了药,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还得等它发臭了才能被人发现,实在是不堪设想。
但是有猫就不一样了。虽然咪咪只几个月大,但它对付老鼠仿佛有奇效。大家都惊奇地发现,这几个月来,已经很少听见鼠们在楼顶踢踢踏踏的声音,尽管我们都还在质疑,猫的小小身躯能否真的捉住老鼠,但事实显而易见,咪咪绝对是有功劳的。这可能就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血统压制吧。
但咪咪很快就证明了它自己。那天在储物间,妈妈取东西时,一只小鼠拖着细长的尾巴,猛地从她眼前蹿过。双方面面相觑,显然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接下来自然是瓮中捉鳖,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徒手捕鼠的故事,高光时刻在于我抱来了猫。
至于为什么高光时刻是我抱来了猫,而不是猫捉住了鼠,那是因为这两件事基本上同时发生了。案发现场过于迅速,以至于有些难以描述,总之猫如一支箭一般从地上蹿起,一击命中。首秀差不多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它嘴里的那只鼠,我大概要以为它又在盲目跑酷了。
该名场面的结局是它吃了那只可怜的小东西,骨头都没剩。
这件事使猫成功博得了爸爸的一丝好感,不过从此以后,爸爸就更不让我们与猫玩了。它碰老鼠,身上细菌太多,而且畜生不知轻重,抓破了皮肤会得病。爸爸是这样说的。
你看,无论怎样表现,不喜欢你的人总能找出茬来。
不过猫确实不知轻重,和它玩儿的时候,它总是很认真地亮出爪子,咬人的时候也毫不客气。每次被抓被咬,我们都会拍它的脑袋打它,可咪咪不记仇,同时也毫无记性,照样跟我们玩儿,用力地咬,被打,然后继续玩儿……猫像个顽固的小孩子。
后来猫长大了,开始在深更半夜叫春,乐此不疲,还开始在外面找小情人。我没有见过它的情人,那些猫都是周边乡下的野猫,趁人们不在,翻墙到我家院子里约会。妈妈偶然见过一次,据她说,是一只橘色的猫,花纹极丑,长相十分歪瓜裂枣,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咪咪眼光的不理解。
后来妈妈尝试把咪咪拴起来,因为我们实在是不需要再来一窝小猫咪。可是猫不喜欢被拴住,它表现地很痛苦。猫需要自由。
妈妈最终还是心软了,禁足猫这件事落实地有一搭没一搭。结果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说呢?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中。但并不想接受。
(三)
猫变得很乖,不再在半夜嘶吼,也不再到处飞檐走壁了,老实得让人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大概这是生物的本能,出于对未出世新生命的保护,母体必须确保自己的安全。基因给予的本能是不分物种的。
但对于我们来说,这简直是个噩耗。我们毕竟不需要太多的小猫咪,留下咪咪是因为需要它降服老鼠,而更多的小猫咪就是累赘了。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顺其自然。
于是我们有了五只小猫咪。对我来说,这一切进展都是有延迟的,因为那时我已经去了学校,我完全成了旁观者。
后来我得知那五只小猫被丢掉了三只,它们被放在垃圾站旁边。也许是抱着在那里会更容易被人发现的希望,毕竟那儿每天都有人经过。结果如何我们并不知道,总之再去看的时候它们已经消失了,如同当初捡回咪咪的时候,它的兄弟姐妹们那样,痕迹都消失了,就像它们从未出现在那里过。
被留下的其中一只送给邻居抚养了。我对那只猫的印象尤为深刻,也许是因为它的毛色太过于有特色,它浑身漆黑,一眼看去,只有四只小爪子是白色的,仿佛戴了四只白手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只有它还在我身边存在着了
有时候,这位小黑猫会到我家院子里闲逛,它不走正门,从来都是翻墙而来,自由如风,只有在想蹭饭的时候表现得稍微客气一些。它会在饭点到来,守在门口。它知道我们会为它开门,然后它自然地进屋,带着些许的警惕心等待投喂,并在蹭饭完毕后立刻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它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蹭饭机器,我们无可奈何,却没法将它拒之门外,反而,还总是给它不错的待遇。毕竟只剩下它了。
啊,还有另一只猫。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描述,因为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它的痕迹,它似乎是没有活太久。也许是在我有机会见到它之前就已经夭折了,总之关于它,我没法再多述写哪怕一句话。
我为这早夭的生命感到抱歉。
咪咪是什么时候走的呢?我忘了。太侧重于对感受的记忆,以至于忘了年月。认真想的话,大概也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它的死因是车祸,由于一些莫名的原因,它去了平时根本不会去的马路。仔细想来,毕竟只是猫,算得上什么车祸呢?我不是一个足够客观的叙述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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